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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历史小说 > 三刻拍案惊奇  作者:梦觉道人 书号:10233  时间:2017/3/27  字数:8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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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怀能不 秉正自无偏

  《易》著如兰,《诗》咏鸟鸣。涤瑕成徵媺,厥唯友生。贫相恤,富贵勿失。势移心贞,迹遐情密。淡疑⽔而固疑潦,斯不愧五伦之一。

  《朋友箴》

  当初刘孝标曾做《广绝论》,着实说友道的薄:财尽疏,势移断;见利相争,见危相弃;忽然相与,可听刎颈,一到要紧处,便只顾了自己。就如我朝阉宦李广得宠,结的便传奉与官。有两个好朋友,平⽇以道学自励的。谈及李广得宠之事,一个道:“岂有向阉奴屈膝之理?”到次⽇,这个朋友背了他去见时,不料已先在那里多时了,此是趋利。就是上年逆用事时,攻击杨、左的,內中偏有杨、左知;弹崔、魏的,內中偏有崔、魏知已。此岂故意要害人?不过要避一时之害。不知这些人原也不堪为友的。友他的也就是没眼珠,不识人的人。若是我,要友他,毕竟要信得他过。似古时范张,千里不忘黍之约;似今时王凤洲与杨焦山,不避利害,托寄子。我一为人友,也要似古时庞德公与司马徽,彼此通家,不知谁客谁主;似今时马士权待徐有贞,受刑濒死,不肯妄招。到后来徐有贞在狱时,许他结亲,出狱悔了,他全不介意。这才不愧朋友。若说一个因友及友,不肯负托,彼此相报,这也是不多见的人。

  如今却说一个人,我朝监生,姓秦名翥,字凤仪,湖广嘉鱼人氏。早年丧⺟,随⽗在京做个上林苑监副,便做京官‮弟子‬纳了监在‮京北‬。后边丁忧回家,定了个梅氏,尚未做亲。及至服満,又值乡试,他道待乡试回来毕姻。带了一个家人,叫做秦淮,一个小厮叫做秦京,收拾了行李,讨了一只船,自长江而下。只见:

  ⽔连天去⽩,山夹岸来青,

  苇浦喧风叶,渔舲聚晚星。

  一路来,不一⽇,已到扬州。秦凤仪想起有一个朋友,姓石,名可砺,字不磷,便要去访他。不知这石不磷也是嘉鱼人,做人⾼华倜傥,有胆气,多至诚,与人然诺不侵。少年也弄八股头做文字,累举不第,道:“大丈夫怎么随这几个铜臭小儿,今⽇拜门生,明⽇讨荐书,博这虚名。”就撇了书,做些古文诗歌,弹琴、击剑,写字、绘画。却不肯学这些假山人、假墨客,一味奴颜婢膝的捧腿,呵大卵胞;求荐书,东走西奔;钻管家,如兄若弟。只因他有了才,又有侠气,缙绅都与他相,常往来两京。此时侨寓在扬州城砖街上。

  秦凤仪到钞关边停了船。叫秦淮看船,带了秦京,拿了些湖广土仪:细篦、莲⾁、湘簟、鲟鳇鱼鲊之类,一路来访石不磷。

  却也有人晓得他,偶然得个人,说了住处。寻来,凑巧石不磷在家。

  数间厅事,几株花木,虽无车马盈门,却也有求诗的、乞画的、拜访的⾼朋満座。一见凤仪,两个是至,好生喜。忙送了这些人,延⼊书斋留饭。问些故乡风景,平⽇知,并凤仪向来起居。随即置了酒,携同游梅花岭。

  盘桓半晌。秦凤仪别了要下船。石不磷道:“故人难得相遇,便在此顽耍数⽇何妨?”

  秦凤仪道:“怕舟子不能担待。”

  只见石不磷停了一会,便想些什么道:“这等,明⽇兄且为我暂住半晌,小弟还有事相托。”

  凤仪道:“拱候。”

  次⽇,船家催开船,凤仪道:“有事,且慢。”

  将次早饭时,石不磷却自坐了一乘轿,又随着一乘轿,家人挑了些箱笼行李之类,来到船边。恰是石不磷和一个二八女子。这女子生得:

  花疑娇柳疑柔,一段轻盈莫愁。

  斜倚蓬窗漫流盼,却如范蠡五湖游。

  下了船,叫女子见了秦凤仪,就在侧边坐了。石不磷道:“这女子不是别人,就是敝友窦主事所娶之妾。扬州地方人家都养‘瘦马’。不论大家小户,都养几个女子,教她吹弹歌舞,索人⾼价。故此娶妾的都在这里讨人。寻个媒妈子,带了五、七百开元钱,封做茶钱,各家女子出来相见,已自见了她举动、⾝材、眉眼,都是一目可了的。那媒妈子又掀她,等人看她牙齿;卷她袖,等人看她手指;挈起裙子,看了脚;临了又问她年纪,女子答应一声,听她声音。费了五七十个钱浑⾝相到。客冬在‮京北‬,过临清,有个在京相与的內乡窦主事,他管临清钞关,托我此处娶妾。小弟为他娶了此女,但无人带去,担延许久,只道小弟负托。如今贤弟去,正从临清过,可为小弟带一带去。”

  秦凤仪听了,半⽇做不得声。心里想道:“她是寡女,我是孤男,点点船中,怎么容得?况此去路程二千里,⽇月颇久,恐生嫌疑?”正在应不得、推不得时节,只见石不磷变⾊道:“此女就是贤弟用了,不过百金,怎么迟疑?”取出一封与窦主事书,放在桌上,他自登岸去了。

  一叶新红托便航,雨云为寄楚襄王,

  知君固是柳下惠,⽩璧应完⼊赵邦。

  这时秦凤仪要推不能,却把一个布衫穿在⾝上,好生难过。就在中舱另铺下一个铺与她歇宿,自己也就在那边一张桌儿上焚香读书。那女子始初来也娇羞不安,在船两⽇,一隙之地,⽇夕在面前,也怕不得许多羞,倒也来传茶送⽔,服侍秦凤仪。凤仪好生不过意。

  行不过一二⽇,早是⾼邮湖。这地方有俗语道:“⾼邮湖,蚊子大如鹅。”湖岸上有一座露筋庙。这庙中神道是一个女子,生前姑、嫂同行避难,借宿商人船中。夜间蚊子多,其嫂就宿在商人帐中,其姑不肯。不期蚊子来得多,自晚打扑到五鼓。⾝子弱,弄得筋骨都露,死在舟中。后人怜她节义,为她立庙,就名“露筋娘娘”

  秦凤仪到这地方,正值七月天气。一晚,船外蚊子飞得如雾,响得似雷,船里边磕头撞脑都是。秦凤仪有一顶纱帐,赶了数次,也不能尽绝。那女子来船慌促,石不磷不曾为她做得帐子,如何睡得?凤仪睡了,听她打扑再不停手,因想起露筋娘娘之事。恐怕难为了她,叫她中来宿。女子初时也作腔,后边只得和⾐来睡在脚后。那家僮听得,道:“我家主今⽇也有些熬不过了。这女儿子落了靛缸,也脫不得⽩了。”倒在那里替主人快活,替女子担忧。

  似此同眠宿起,到长淮,⼊清河,过吕梁洪,向闸河,已去了许多⽇子。

  来到临清,只见秦凤仪写了个名帖,叫小厮拿了石不磷这封书,来见窦主事。小厮把书捏捏道:“只怕不是原封了。”

  到了衙门,伺候了半晌,请相见。见了,送上石不磷这封书,留茶,问下处,说在船中。

  窦主事就来回拜。看见是只小舟,道:“先生宝眷也在舟中么?”

  秦凤仪道:“‮生学‬只一主一仆,没有家眷。”只见那主事脸⾊一变,吃了一盅茶就回。

  坐在川堂,好生不快,心里想道:“这石不磷好没来由!这等一个标致后生,又没家眷,又千余里路,月余⽇子,你保得他两个没事么?”也不送下程请酒,只是闷坐,到晚想起:“石不磷既为我娶来,没个不收的理。”吩咐取一乘轿到⽔次抬这女子。这女子别时甚不胜情,把秦凤仪谢了上轿。

  到衙,那主事一看,果然是个绝⾊。又看她举止都带女子之态,冷笑道:“我不信。”便收拾卧房安下,这夜就宿在女子房中。

  夜间一试,只见轻风乍触,落红飞,舂意方酣,娇莺哀啭。那窦主事好不快活!

  又想道:“天下有这样人?似我老窦见了这女子,也就不能持。他却月余竟不动念,真是圣人了。”不曾起,便吩咐,叫:“秦相公处送双下程一副,下请书:午间衙中一叙。”

  这边家人见窦主事怠慢,道:“我说想有些老成,窦爷怪了。”天明,秦凤仪也催开船。

  家人又道:“再消停,窦爷不喜,或者小还记念相公。”

  正开船不上一里,只见后边一只小船飞赶来,道:“窦爷请秦相公!”赶上送了下程。

  秦凤仪不肯转去,差人死不肯放,只得转去。

  相见时,窦主事好生谢,道:“‮生学‬有眼不识先生,今之柳下惠了。‮生学‬即写书谢石不磷,备道⾜下不辜所托。就是⾜下此行,必定连捷。‮生学‬曾记敝乡有一节事:一个秀才探亲,泊船渭河。夜间岸上火起,一女子⾚⾝奔来,这秀才便把被与她拥了。过了‮夜一‬回去。后来在场中,有一个同号秀才做成文字,突然病发,道:‘可惜了这几篇中得的文字,用不着。’竟与了这秀才。揭晓时,这秀才竟⾼中了。那做文字的秀才来拜,道:‘生平在文字上极忌刻,便一个字不肯与人看。那⽇竟欣然与了⾜下。虽是⾜下该中,或者还有德。’再三问他,那举人道:‘曾记前岁泊船渭河,有一女因失火,⾚⾝奔我,我不敢有一毫轻薄,护至晓送还,或者是此事。’那秀才便走下来,作上两个揖道:‘⾜下该中,该中!便‮生学‬效劳也是应该的。前⽇女子,正是房下。当⽇房下道及,‮生学‬不信天下有这好人,今⽇却得相报。’自‮生学‬想起来,先生与小妾同舟月余,纤毫不染,绝胜那孝廉。但‮生学‬不知何以为报耳!”随着妾出来拜谢,送两名⽔手作赆礼。凤仪坚辞。

  窦主事道:“聊备京邸薪⽔,不必固辞。”又秦相公管家,也赏银二两。自写书谢不磷去了。正是:

  临岐一诺重千金,肯眷红颜负寸心。

  笑杀豫章殷傲士,尺书犹自付浮沉。

  秦凤仪到京,恰值司成‮试考‬,取了前列。在西山习静了几时,一体⼊场。他是监生,这“皿字号”中,除向已拨历挂选,这是只望小就,无意中式的。又有民间俊秀,装体面应名,虽然进场,写来不成文字的。还有怕递⽩卷被贴出,买了管贡院人,整整在土地庙里坐一⽇‮夜一‬的。实落可中的也不多,秦凤仪便中了个经魁。顺天府中吃了鹿鸣宴。离家远,也不回去了,仍旧在西山里习静。

  恰好窦主事回京转了员外,不时送薪米。到得舂试时,又中了进士。窦主事授他秘诀道:“卷子有差失,不便御览。可带海螵蛸骨进去,遇差错可以擦去。又‘皇帝陛下’四字,毕竟要在幅中,可以合式。”秦凤仪用这法,果然得了二甲赐进士出⾝。

  未及选官,因与同乡李天祥进士、同年邻智吉士往,彼此□(都)上疏论时政,道:“进君子,退小人,清政本,开言路”,触忤了內阁。票本道:“秦凤仪与李天祥俱授繁剧衙门县丞,使老成历练。”吏部承旨。天祥授陕西咸宁县县丞,凤仪授广西融县县丞。凤仪也便辞了朝,别了窦员外。

  窦员外着实安一番道:“烟瘴之地,好自保重。暂时外迁,毕竟升转。年少仕路正长,不可介意。”又为他讨了一张勘合,送了些礼。

  一路出来,路经扬州,秦凤仪又去见了石不磷。石不磷道:“贤弟好守!不惟于贤弟行捡无玷,抑且于小弟体面有光。当贤弟沉时,已料贤弟必能终托。”因问他左迁之故,凤仪备道其事。

  石不磷道:“贤弟,官不论大小,好歹,总之要为‮家国‬⼲一番事。如今二衙不过是⽔利、清军、管粮三事。若是⽔利,每年在农工歇时,督率流通堤防,使旱时有得车来,⽔时有得去,使不至饥荒,是为民,也是为国。清军,为‮家国‬⾜军伍,也不要扰害无辜。管粮,不要纵歇家包纳,科敛小民,不要纵斗斛、踢斛、淋尖,鱼⾁纳户;及时起解,为国也要为民。如今谪官还要做前任模样,倨傲的讨差回家,或是轻侮同列;懒惰的寻山问⽔,不理政事;不肖的谋差谋印,恣意扰民。这须不是索位而行的事。贤弟莫作腐话看。”因送他在金、焦两山登眺了两⽇。

  不磷见柳州在蛮烟瘴雨中,怕他不堪,路上还恐有险阻,要同他到任。秦凤仪道:“小弟浮名所使,兄何苦受此奔涉?”不磷不听,陪他到家,做了亲。相帮他雇了一只大船赴任。

  行了几⽇,正过洞庭,两个坐在船上,纵酒狂歌。只见上流飞也似一只船来,⽔手一齐失⾊道:“不好了,贼船来了!”石不磷便擎刀在手。那船已是傍将过来,一挠钩早搭在船上,一个人便跳过船来。那石不磷手快,一刀砍断挠钩。这边顺风,那边顺⽔,已离了半里多路。这強盗已是慌张了,石不磷却又一刀剁去。此人一闪,不觉跌⼊舱中。石不磷举刀便劈,秦凤仪说道:“不可,不可!这些人尽有迫于饥寒,不得已为盗的,况且他也不曾劫我,何必杀他。”

  石不磷道:“只恐我们到他手里,他不肯留我。”便扶他起来,只见这人呵:

  阔额突然如豹,疏眸炯炯如星。

  胡须一部似钢针,启口声同雷震。

  并无一毫惧怯。秦凤仪道:“好一个好汉!快取酒与他惊。”

  秦淮道:“这是谢大王不杀恩了。”吃酒时,只见他狼虎嚼,也没有一毫羞

  秦凤仪道:“我看兄仪度应非常人。但思兄在此胡行,不知杀了多少人,使人号子哭。若使方才兄一失手,恐兄子亦复如此,兄何不改之。”

  那人道:“我广西苗。每年夏秋之,毕竟出来劫掠。今承吩咐,便当改行。”

  正饮酒时,船上人又喊道:“贼又来了!”却是贼船道贼首被杀,齐来报仇。四橹八桨,飞似赶来。

  将近船,那人道:“不得无礼!”这⼲人只把船傍拢来,都不动手。这人便挥手向秦凤仪、石不磷谢了,一跃而过,其船依旧箭般去了。

  石不磷道:“饶人不是痴。若方才砍了他,如今一船也毕竟遭害,还是凤仪远见。”

  凤仪道:“偶然一哀怜他,也不曾虑到此事。”

  行了许久,到了湘潭。那边也打发几个人、一只船来接。石不磷便要辞回,秦凤仪定要他到任上。不一⽇,到了任,只见景⾊甚是萧条。去谒上司,有的重他一个新进士;有的道他才得进步就上本,是个狂生,不理他;还有的道他触忤內阁,远选来的,要得奉承內阁,还凌轹他。

  一个衙宇一发齐整,但见:

  烂柱巧镶墨板,颓椽強饰红檐。破地平东缺西宇,旧软门前拼后补。穿堂巴斗大,纸糊窗每扇剩格子三条;私室庙堂般,朽竹笆每行搁瓦儿几片。古桌半存漆,旧无复红。壁欹难碍月,门缺不关风。

  还有一班衙役更好气象:

  门子须如戟,皂隶背似弓。管门的向斜捉虱,买办的沿路寻葱。⾐穿帽破步龙钟,一似卑田院中都统。

  每⽇也甚兴头:

  立堂的,一庭青草;吆喝的,两部鸣蛙。告状,有几个噪空庭乌雀嘴喳喳;跪拜,有一只骑出⼊摇铃饿马。

  秦凤仪看了这光景,与石不磷倒也好笑,做下一首诗,送石不磷看,道:

  青青草⾊映帘浮,宦舍无人也自幽。

  应笑儒生有寒相,一庭光景冷于秋。

  石不磷也作一首:

  堪笑浮生似寄邮,漫将凄冷恼心头,

  相携且看愚溪⽔,傲杀当年柳柳州。

  不数⽇,石不磷是个豪的人,看这衙斋冷落,又且拘局得紧,不能歌笑,竟辞秦凤仪去了。凤仪已自不堪,更撞柳州府缺堂官。一个署印二府,是个举人,是內阁同乡。他看报晓得凤仪是触突时相选来的,意思要借他献个勤劳儿,苦死去腾倒他。委他去采办大木,到象山、乌蛮山各处。

  这山俱是人迹罕到处所,里边蚺蛇大有数围,长有数十丈,虎、豹、猿、猱,无件不有。被秦凤仪一火烧得飞走,也只数月,了了这差。他又还憎嫌他糜费,在家住得不上五七⽇,又道各峒苗累年拖欠粮未完,着他到峒征收。这些苗子有两种:一种生苗,一种苗。生苗是不纳粮当差的。苗是纳粮当差的,只是贪财好杀,却是一般。

  衙门里人接着这差委的牌,各人都吃一惊道:“这所在没钱赚,还要赔命,这所在哪个去?”你告假,我托病,都躲了。只有几个吃点定了,推不去的,共四个皂隶,一个马夫,一个伞夫,一个书手,一个门子。

  出得城,一个书手不见了。将次到山边,一个伞夫把伞“扑”地甩在地下,装肚疼再不起来,只得由门子打伞。□□□□(那开路的)皂隶又躲了。没奈何□□□□□□(自带了缰,叫)马夫喝道。□□□□。(那门子道):“老虎来了!”喊了一声,□□□□□(两个又躲了)魆静。秦凤仪□□(看了)又好恼,又好笑,落落脫脫正信着马走去。那山且是险峻:

  ⾕暗不容⽇,山⾼常接云。

  石横纡马⾜,流瀑人巾。

  秦凤仪正没摆拨时,只听得竹篠里簌簌响,钻出两个人来。秦凤仪道:“你是灵岩峒苗么?我是你⽗⺟官。你快来与我控马,引我峒里去。”这苗子看了不动。

  秦凤仪道:“我是催你粮的,你快同我走。”只见这苗子便也为他带了马进去。过了几个山头,渐有人家。竹篱茅舍,也成村景。走出些人来,言语侏[亻离],⾝上穿件杂⾊彩⾐,紧一方布,后边垂一条,似狗尾一般。女人叫夫娘,穿红着绿,耳带金环,也有颜⾊。

  见这两个人为他牵马,道:“是你爷娘来?”

  这两个回道:“道是咱们⽗⺟官。”

  一路引去,听得人纷纷道:“头目来了!”却是一个苗头走来。

  看了秦凤仪便拜道:“恩人怎到这个所在来?”凤仪一看,正是船上不杀他的強盗。

  秦凤仪跳下马道:“我在此做了个融县县丞。府官委我来催粮。”

  这苗目道:“催粮再没一个进我峒来的。如今有我在,不妨且到我家坐地,我催与⽗⺟。”

  到他家里,呼奴使婢,不下一个仕宦之家。摆列熊掌、鹿脯、山、野味与村酒。秦凤仪叫那人同坐,那人道:“同坐,⽗⺟体便不尊了。”便去敲起铜鼓,驼,赶上许多人来。

  他与他不知讲些什么,又着人去各峒说了。不三⽇之间,银子的、布的、米⾕的都拿来。那人道:“都要送出峒去。”自己与秦凤仪控马,引了这些人相随送到山口,洒泪而别。

  秦凤仪自起地方夫,搬送到府,积年粮米都消。二府又道他得峒苗的赃,百般难为。

  恰喜得一个新太府来,这太府正是窦员外。临出京时,去见內阁。內阁相见道:“这地方是个烟瘴地方,当⽇曾有一个狂生妄言时政,选在那边融县做个县丞。这个人不知还在否?但是这个不好地方,怎把先生选去?且暂去年余,‮生学‬做主,毕竟要优擢⾜下。”

  窦知府唯唯连声而退。心下便想道:“怎老畜生你妨贤病国,阻塞言路,把一个言官弄到那厢,还放他不过?”想起,正是秦凤仪。

  又怕他有小人承內阁之意,或者害他,即起⾝上任。只见不曾出城,有一个科道送书道:“秦生狂躁,唯⾜下料理之。”窦知府看了大恼。

  路经扬州,闻石不磷不在,也不寻访。未到任,长差来,便问:“融县秦县丞好么?”众人都道他好。

  到了任,同知盘库蔵文卷,內有“各官贤否”只见中间秦凤仪的考语道:

  恃才傲物,黩货病民。

  窦知府看了一笑,道:“老先生,秦生得罪当路,与我、你何⼲?我们当为国惜才,贤曰‘贤’,否曰‘否’,岂得为人作鹰⽝。”弄得一个二府羞渐満面,倒成了一个仇隙。

  数月后,秦凤仪因差到府,与窦知府相见,竟留⼊私衙。秦凤仪再三不肯,道是辖下,窦知府道:“我与⾜下旧⽇相知,岂以官职为嫌?”秦凤仪只得进去,把科道所托的书与秦凤仪看了,又把同知的考语与看。

  秦凤仪道:“县丞在此,也知得罪时相,恐人□□(再加)陷害,极其谨饬。年余奔走□□□(不能亲)民事,何尝扰民?反说通贿?”

  窦知府道:“人横□(口)诬人,岂必人之实有?便有不□□(实,于)⾜下何患?考语我这边已改了道:

  一勤莅事,四知盟心。

  秦凤仪道:“这是台臺培植,穷途德意,但恐为累。”

  窦知府笑道:“为朋友的死生以之。他嗔我,不过一削夺而已,何⾜介怀?⾜下道这一个知府⾜增重我么?就今⽇也为‮家国‬惜人材,增直气,原非有私于⾜下。”因留秦凤仪饮:

  作客共天涯,相逢醉小斋。

  趋炎图所丑,盛德良所怀。

  两个饮酒时,又道:“前娶小妾,已是得子。去岁丧偶,全得小妾主持中馈。”定要接出来相见。

  自此,各官见府尊与他相知,也没人敢轻薄他。只是这二府与窦知府合气,要出⾎在秦凤仪⾝上。

  巡按按临时,一个揭贴,单揭他“采木冒破,受贿缓粮”过堂时,按院便将揭帖內事情,扳驳得紧。

  窦府尊力争道:“采木不能取木,虚费工食,是冒破,他不半年采了许多木头。征粮不能完粮,是得钱缓,他深⼊苗峒,尽完积欠。还有甚通贿?害人、媚人难为公道?”这会巡按也有个难为秦凤仪光景,因“害人、媚人”一句签了他心,倒避嫌不难为他。

  停了半年,秦凤仪得升同州州同。窦知府反因此与同知讦,告了致仕,同秦凤仪一路北回。秦凤仪道:“因我反至相累。”

  窦知府道:“贤弟,官职、人都要的。若为我要⾼官,把人排陷,便一⾝暂荣,子孙不得昌盛。我有田可耕,有子可教,罢了!这不公道时世,还做什官?”

  后来秦凤仪考満,再转彰德通判,做了窦知府公祖,着实两边好。给由升南工部主事,转北兵部员外,升郞中,升扬州知府。恰好窦知府又荐地方人材,补凤翔知府,升淮扬兵道。

  此时石不磷方在广陵,都会在一处。两个厚赠石不磷,成一个巨富人。呜呼!一言相托,不以女⾊更心,正是:

  贤贤易⾊,一⽇定。不以权势易念,真乃贫情。

  若石不磷非知人之杰,亦何以联两人之。三人岂不⾜为世间反面寡情的对证! wWW.laOHu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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