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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撒哈拉的故事 作者:三毛 | 书号:40337 时间:2017/9/15 字数:95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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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教“拉⿇丹”斋月马上就要结束了。我这几天每个夜晚都去天台看月亮,因为此地人告诉我,第一个満月的那一天,就是回教人开斋的节⽇。 邻居们杀羊和骆驼预备过节,我也正在等着此地妇女们用一种叫做“黑那”的染料,将我的手掌染成土红⾊美丽的图案。这是此地女子们在这个节⽇里必然的装饰之一。我也很喜 ![]() 星期六那天的周末,我们因为没有离家去大沙漠旅行的计划,所以荷西跟我整夜都在看书。 第二⽇我们睡到中午才起⾝,起 ![]() 吃完了简单的中饭,我洗清了碗筷,回到客厅来。 荷西埋头在享受他的报纸,我躺在地上听音乐。 因为睡⾜了觉,我 ![]() 当天风和⽇丽,空气里没有灰沙,美丽的音乐充満了小房间,是一个令人満⾜而悠闲的星期⽇。 下午两点多,沙哈拉威小孩们在窗外叫我的名字,他们要几个大口袋去装切好的⾁。我拿了一包彩⾊的新塑胶袋分给他们。 分完了袋子,我站着望了一下沙漠。对街正在造一批新房子,美丽沙漠的景⾊一天一天在被切断,我觉得十分可惜。 站了一会儿,不远处两个我认识的小男孩不知为什么打起架来,一辆脚踏车丢在路边。我看,他们打得起劲,就跑上去他骑们的车子在附近转圈子玩,等到他们打得很认真了,才停了车去劝架,不让他们再打下去。 下车时,我突然看见地上有一条用⿇绳串起来的本地项链,此地人男女老幼都挂着的东西。我很自然的捡了起来,拿在手里问那两个孩子:“是你掉的东西?” 这两个孩子看到我手里拿的东西,架也不打了,一下子跳开了好几步,脸上露出很怕的表情,异口同声的说:“不是我的,不是我的!”连碰都不上来碰一下。我觉得有点纳闷,就对孩子们说:“好,放在我门口,要是有人来找,你们告诉他,掉的项链在门边上放着。”这话说完,我就又回到屋內去听音乐。 到了四点多种,我开门去看,街上空无人迹,这条项链还是在老地方,我拿起来细细的看了一下;它是一个小布包,一个心形的果核,还有一块铜片,这三样东西穿在一起做成的。 这种铜片我早就想要一个,后来没看见镇上有卖,小布包和果核倒是没看过。想想这串东西那么脏,不值一块钱,说不定是别人丢掉了不要的,我沉 ![]() 到了家里,我很⾼兴的拿了给荷西看,他说:“那么脏的东西,别人丢掉的你又去捡了。”就又回到他的报纸里去了。 我跑到厨房用剪刀剪断了⿇绳,那个小布包嗅上去有股怪味,我不 ![]() ![]() ![]() ![]() 我又跑去找荷西,给他看,他说:“很好看,可以配黑⾊低 ![]() 我挂上了这块牌子,又去听音乐,过了一会儿,就把这件事忘得一⼲二净了。 听了几卷录音带,我觉得有点瞌睡,心里 ![]() ![]() ![]() ![]() 于是我们又趴在地上试了试,这次更糟,录音带全部 ![]() ![]() 荷西去拿工具的时候,我就用手在打那个录音机,因为家里的电动用具坏了时,被我 ![]() ![]() 才拍了一下,我觉得鼻子 ![]() ![]() 我过去有很严重的过敏 ![]() ![]() ![]() 去浴室的路不过三五步,我又连着打了好几个 ![]() 等我连续打了快二十多个 ![]() ![]() 荷西站在一旁,満脸不解的说:“医生 ![]() 一共打了一百多个 ![]() ![]() 我靠在椅子上喝了几口茶,一面擦鼻涕,一面觉得眼睛那块红的地方热起来,再跑去照照镜子,它已经肿了一块,那么快,不到二十分钟,我很奇怪,但是还是不在意,因为我得先止住我的 ![]() ![]() ![]() 再一看荷西,他在我跟前急剧的一晃。像是电影镜头放横了一样,接着四周的墙,天花板都旋转起来。我扑上去抓住他,对他叫:“是不是地震,我头晕——” 他说:“没有啊!你快躺下来。”上来抱住我。 我当时并不觉得害怕,只是被弄得莫名其妙,这短短半小时里,我到底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个样子。 荷西拖了我往卧室走,我眼前天旋地转,闭上眼睛,人好似也上下倒置了一样在晕。躺在 ![]() 过去我常常会呕吐,但是不是那种吐法,那天的⾝体里不只是胃在翻腾,好像全⾝的內脏都要呕出来似的狂疯的在磨折我,呕完了中午吃的东西,开始呕清⽔,呕完了清⽔,吐⻩⾊的苦胆,吐完了苦⽔,没有东西再吐了,我就不能控制的大声⼲呕。 荷西从后面用力抱住我,我就这么吐啊,打 ![]() ![]() 我有气无力的回答他:“不泻,不是吃坏了。”就闭上眼睛休息,躺了一下,奇怪的是,这种现象又都不见了,⾝体內像海浪一样奔腾的那股力量消逝了。我觉得全⾝虚脫,流了一⾝冷汗,但是房子不转了, ![]() 荷西跳起来去拿茶,我喝了一口,没几分钟人觉得完全好了,就坐起来,张大眼睛呆呆的靠着。 荷西摸摸我的脉搏,又用力按我的肚子,问我:“痛不痛?痛不痛?” 我说:“不痛,好了,真奇怪。”就要下 ![]() 这时荷西突然扳住我的脸,对我说:“咦,你的眼睛什么时候肿得那么大了。”我伸手摸摸,右眼肿得⾼⾼的了。我说:“我去照镜子看看!”下 ![]() ![]() ![]() ![]() ![]() ![]() 我坐起来,又跌下去,挛痉 ![]() ![]() ![]() ![]() ![]() ![]() 荷西跪在 ![]() 我听到这个声音,呆了一下,四周一片黑暗,耳朵里好似有很重的声音在炸爆,又像雷鸣一样轰轰的打过来,剧痛却一刻也不释放我,我开始还尖叫起来,我听见自己用中文在 ![]() 我当时没有思想任何事情,我口里在尖叫着,⾝上能 ![]() 荷西将我抱起来往外面走,他开了大门,将我靠在门上,再跑去开了车子,把我放进去,我知道自己在外面了,就咬住嘴 ![]() 星期天的沙漠医院当然不可能有医生,荷西找不到人,一言不发的掉转车头往沙漠军团的营房开去。我们到了营房边,卫兵一看见我那个样子,连忙上来帮忙,两个人将我半拖半抱的抬进医疗室,卫兵马上叫人去找医官。我躺在病台上,觉得人又慢慢好过来了,耳朵不响了,眼睛不黑了,胃不痛了,等到二十多分钟之后,医官快步进来时,我已经坐起来了,只是有点虚,别的都很正常。 荷西将这个下午排山倒海似的病情讲给医生听,医生给我听了心脏,把了脉搏,又看看我的⾆头,敲敲我的胃,我什么都不在痛了,只是心跳有点快。他很奇怪的叹了口气,对荷西说:“她很好啊!看不出有什么不对。” 我看荷西很 ![]() 医官扳过我的眼睛来看看,说:“灌脓了,发炎好多天了吧?” 我们拼命否认,说是一小时之內肿起来的。医官看了一下,给我打了一针消炎针,他再看看我那个样子,不像是在跟他开玩笑,于是说:“也许是食物中毒。”我说:“不是,我没有泻肚子。”他又说:“也许是过敏,吃错了东西。”我又说:“⽪肤上没有红斑,不是食物过敏。”医官很耐 ![]() 说也奇怪,我前一小时好似厉鬼附⾝一样的病痛,在诊疗室里完完全全没有再发。半小时过去了,卫兵和荷西将我扶上车,卫兵很和善的说:“要再发了马上回来。”坐在车上我觉得很累,荷西对我说:“你趴在我⾝上。”我就趴在他肩上闭着眼睛,颈上的牌子斜斜的垂在他腿上。 沙漠军团往回家的路上,是一条很斜的下坡道。荷西发动了车子,慢慢的滑下去,滑了不到几公尺,我 ![]() 对面那辆车军上的人马上下来了,他们往我们跑来,一面问:“没事吧?还好吧!”我们只会点头,话也不会回答。 等他们拿了铲子来除沙时,我们还软在位子上,好像给人催眠过了似的。 荷西过了好一会,才说出一个字来,他对那些军人说:“是煞车。” 驾驶兵叫荷西下车,他来试试车。就有那么吓人,车子发动了之后,他一次一次的试煞车都是好好的,荷西不相信,也上去试试,居然也是好的。刚刚发生的那几秒钟就像一场恶梦,醒来无影无踪。我们张口结⾆的望着车子,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 以后我们两人怎么再上了车,如何慢慢的开回家来,事后再回想,再也记不得了,那一段好似催眠中的时光完全不在记忆里。 到了家门口,荷西来抱我下车,问我:“觉得怎么样?”我说:“人好累好累,痛是不再痛了。” 于是我上半⾝给荷西托着,另外左手还抓着车门,我的⾝子靠在他⾝上,那块小铜片又碰到了荷西,这是我事后回忆时再想起来的,当时自然不会注意这件小事情。 荷西为了托住我,他用脚大力的把车门碰上,我只觉得一阵昏天黑地的痛。四只手指紧紧的给 ![]() ![]() “天啊!我们做了什么错事——”荷西颤着声音说,掌着我的手就站在那里发起抖来。 我不知怎的觉得⾝体內最后的气力都好似要用尽了,不是手的痛,是虚得不得了,我望渴快快让我睡下来。 我对荷西说:“手不要紧,我要躺下,快——。” 这时一个邻家的沙哈拉威妇女在我⾝后轻呼了一声,马上跑上来托住我的腹小,荷西还在看我卡坏了的手,她急急的对荷西说:“她——小孩——要掉下来了。”我只觉得人一直在远去,她的声音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抬头无力的看一下荷西,他的脸像在⽔波上的影子飘来飘去。荷西蹲下来也用力抱住了我,一面对那个邻居女人说:“去叫人来。” 我听见了,用尽气力才挤出几个字——“什么事?我怎么了?” “不要怕,你在大量的流⾎。”荷西温柔的声音传过来。 我低头下去一看,小⽔注似的⾎,沿着腿两流下来,浸得地上一滩红红的浓⾎,裙子上早 ![]() “我们得马上回去找医官。”荷西人抖得要命。 我当时人很清楚,只是觉得要飘出去了似的轻,我记得我还对荷西说:“我们的车不能用,找人来。”荷西一把将我抱起来往家里走,踢开门,将我放在 ![]() 当时我完全不觉得痛,我正化做羽⽑慢慢的要飞出自己去。 罕地的 ![]() ![]() 荷西说:“不可能是流产,我太太没有孕怀。”罕地很生气的在责备他:“你也许不知道,她或许没有告诉你。” “随便你怎么说,我要你的车送她去医院,我肯定她没有孕怀。” 他们争辩的声音一波一波的传过来,好似巨响的铁链在弹着我当时极度衰弱的精神。我的生命在此时对我没有意义,唯一希望的是他们停止说话,给我永远的宁静,那怕是死也没有比这些声音在我⾁体上的伤害更令我苦痛的了。 我又听见罕地的 ![]() ![]() 我的手碰到了零 ![]() ![]() 荷西说:“我们快送她去医院,什么牌子以后再讲。” 罕地大叫起来:“拿下来,马上把那块东西拿下来。”荷西犹豫了一下,罕地紧张得又叫起来:“快,快去拿,她要死了,你们这两个不知天⾼地厚的傻瓜。” 荷西被罕地一推,他上来用力一拉牌子,丝带断了,牌子在他手里。 罕地脫下鞋子用力打荷西的手,牌子掉下来,落在我躺着的 ![]() 他的 ![]() 荷西结巴的在说话,他 ![]() ![]() 荷西说:“真的,再没有碰过别的。” 罕地用阿拉伯文在说:“神啊,保佑我们。” 又说:“没事了,我们去外面说话。” “她在流⾎——”荷西很不放心的说,但是还是跟出去了。 我听见他们将前面通走廊那个门关上了,都在客厅里。 我的精神很奇怪的又回复过来,我在大量的流冷汗,我重重的缓慢的在呼 ![]() 这时,四周是那么的静,那么的清朗,没有一点点声音,我只觉得舒适的疲倦慢慢的在淹没我。 我正在往睡梦中沉落下去。 没有几秒钟,我很敏 ![]() ![]() ![]() ![]() 这样又过了十多秒钟,我的记忆像火花一样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我惊恐得几乎成了石像,我听见自己狂叫出来。“荷西——荷西——啊——救命——。” 那扇门关著,我以为的狂叫,只是沙哑的声音。我又尖叫,再尖叫,我要移动自己的⾝体,但是我没有气力。我看见 ![]() 我捉住荷西,疯了似的说:“咖啡壶,咖啡壶,我擦那块牌子时一起用去污粉擦了那个壶——。” 荷西呆了一下,又推我躺下去,罕地这时过来东嗅西嗅,荷西也嗅到了,他们同时说:“煤气——。” 荷西拖了我起 ![]() 罕地跑到对街去拾了一手掌的小石子,又推荷西:“快,用这些石子将那牌子围起来,成一个圈圈。” 荷西又犹豫了几秒钟,罕地拼命推他,他拿了石子跑了进去。 那个晚上,我们睡在朋友家。家中门窗大开着,让煤气吹散。我们彼此对望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恐怕占住了我们全部的心灵和意志。 昨天⻩昏,我躺在客厅的长椅上,静静的细听着每一辆汽车通过的声音,望渴着荷西早早下班回来。 邻居们连小孩都不在窗口做他们一向的张望,我被完全孤立起来。 等荷西下了班,他的三个沙哈拉威同事才一同进门来。 “这是最毒最厉的符咒,你们会那么不巧拾了回来。”荷西的同事之一解释给我们听。 “回教的?”我问他们。 “我们回教不弄这种东西,是南边‘茅里塔尼亚’那边的巫术。” “你们不是每个沙哈拉威人都挂著这种小铜片?”荷西说。“我们挂的不一样,要是相同,早不死光了?”他们的同事很生气的说。 “你们怎么区别?”我又问。 “你那块牌子还挂了一个果核,一个小布包是不是?铜牌子四周还有⽩铁⽪做了框,幸亏你丢了另外两样,不然你一下就死了。” “是巧合,我不相信这些 ![]() 我说出这句话,那三个本地人吓得很,他们异口同声的讲:“快不要 ![]() “这种科学时代,怎么能相信这些怪事?”我再说。他们三个很愤怒的望着我,问我:“你过去是不是有前天那些全部发作的小⽑病?” 我细想了一下,的确是有。我的鼻子过敏,我常生针眼,我会吐,常头晕,胃痛,剧烈运动之后体下总有轻微的出⾎,我切菜时总会切到手——。 “有,都不算大病,很经常的这些小病都有。”我只好承认。 “这种符咒的现象,就是拿人本⾝健康上的缺点在做攻击,它可以将这些小⽑病化成厉鬼来取你的 ![]() “咖啡壶溢出来的⽔弄熄了煤气,难道你也解释做巧合?”我默默不语,举起 ![]() 这两天来,在我脑海里思想,再思想,又思想的一个问题却驱之不去。 我在想——也许——也许是我潜意识里总有想结束自己生命的 ![]() “我是说——我是说——无论我怎么努力在适应沙漠的⽇子,这种生活方式和环境我已经忍受到了极限。”“三⽑,你——” “我并不在否认我对沙漠的热 ![]() “你做咖啡我不知道,后来我去煮⽔,也没有看见咖啡弄熄了火,难道你也要解释成我潜意识里要杀死我们自己?”“这件事要跟学心理的朋友去谈,我们对自己心灵的世界知道得太少。” 不知为什么,这种话题使大家闷闷不乐。人,是最怕认识自己的动物,我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些事。 我们 ![]() 恶梦过去了,我健康的情形好似差了一点点,许多朋友劝我去做全⾝检查,我想,对我,这一切已经得到了解释,不必再去⿇烦医生。 今天是回教开斋的节⽇,窗外碧空如洗,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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