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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告别天堂 作者:笛安 | 书号:42170 时间:2017/9/26 字数:16886 |
上一章 花的送相朵一到不找边口渡 章5第 下一章 ( → ) | |
[周雷] 一九九七年发生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港香回归,我们⾼考。七月一号凌晨权政 ![]() 一九九七年,我们这个城市商业区的步行街落成。晚自习的间歇,常有我们学校的生学跑到那里去透气,华灯初上,⾼楼林立,麦当劳门庭若市。那一瞬间你不会相信,只要再步行十分钟,就是那个荒凉的堤岸,河⽔腥臭,废弃的建筑周围杂草丛生。而我们的北明中学,正好位于这两个地方的中点,仰着它红⾊花岗岩的⾼傲头颅。那年学校从南方买来几棵栀子花树,四五月间,到处都是幽香,掩盖了闹市区的汽油味,还有堤岸上河⽔的味道,于是,我的一九九七年的舂天拥有一种乌托邦的幻觉。 一九九七年舂天,方可寒死了。 一九九七年夏天,⾼考。然后,天杨和江东分手。 一九九七年秋天,我来到大学报到。 一九九七年冬天,我逃课去京北读新东方,在那里遇见了江东。 他在人 ![]() 那时候我的⾝边有一个陌生的女孩子。不过我们喝酒的时候她先回去了。谈起从前的同学时,我很想问他:你是不是真的已经忘了天杨。我当然没问,我不是那么煞风景的一个人。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二○○四年,一部叫做《无间道II》的电影让我重新回忆我的一九九七。银幕上烟花升起,曾志伟蔵起刘嘉玲的照片,像换外套一样换上一副嚣张的表情, ![]() ![]() 这时候天杨突然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的手轻轻抓住了她的。我不知道屏幕上的一九九七年是不是让她想起了什么。总之,对我而言,一九九七是个绕不过去的年份,与港香回归无关。 这时候门轻轻一响,我们赶紧分开。又是不不那个欠揍的小混蛋。 “我睡不着。”他说。 “你缺钙还是怎么的,这么小就睡不着。”我恶狠狠地说。 “什么‘盖’?”——我忘了他不是国中人。 “我给你讲故事?”天杨说。 “不用。我要跟你们俩玩。咱们一起出去吃冰 ![]() “不不,现在是晚上十二点。”天杨瞪大眼睛。 “爷爷 ![]() ![]() “你不怕我明天告诉 ![]() ![]() “那我也可以告诉 ![]() ![]() 妈的。 [天杨] 一九九七年年初,在我和江东最幸福的⽇子里,他总是问我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喜 ![]() 这真是个不太好回答的问题。我想沉浸在甜 ![]() ![]() “江东,”那时候我们坐在我的小屋里,爷爷 ![]() ![]() ![]() ![]() “这个,”他有些困惑“我不记得了。” “我记得。”我说“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兴,因为我一点都不想 ![]() ![]() “为什么?”他深深地看着我。 “因为,你的声音。”我不好意思地笑“这种理由很烂吧?可是这是真的,因为你的声音。我喜 ![]() “现在是不是觉得误会了?”他笑着。 “现在知道你和我其实不大一样。不过,以前我总是在找‘一种’和我一样的人,可是现在,自从遇上你以后,我要的就不再是‘一种’人,不再是什么类型的人,我要的是‘一个’人,就是你。” 然后我们接吻,像电影里一样。 那段最好的⽇子里,心里总是涨満了海⽔一样温暖的疼痛。就连⾼考迫近也不再让我紧张。⽇复一⽇的模拟考,一张又一张的复习题,因着我们之间的那种温暖,不再面目可憎。我们一起面对它们。现在想来那时的 ![]() ![]() ![]() “没有星星。”我对江东说。 “有,有一颗。” “从小到大,就只看得见这么一颗。”我很不満“我就从来没见过书里写的那种繁星満天到底是什么样。” “是污染的关系。”他说“而且我听天文台的人说过,就咱们每天看见的这颗星星,都不是真的,是颗人造卫星,因为它离地面比真的星星近得多,所以咱们才看得见。” “真——的?”唯一的一颗星星还是个冒牌货,这不能不让我愤怒。 “要看満天的星星就得到穷乡僻壤去,咱们还是凑合着看看这颗假的吧。” “你还记得那个《星光伴我心》吧?就是咱们在肖強那儿看的。里面有个放羊的说:‘我放羊的时候看着満天星斗,就会想,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多 ![]() “姐小,你真以为这话会是个放羊的想出来的?那个电影的编剧指不定怎么绞尽脑汁了呢。人家骗的就是你这种观众。”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浪漫——”我尖叫,他突然加快了蹬车的速度,为了赶前面的绿灯,在我的尖叫声中,他笑着喊:“你越来越重了宋天杨!” 幸福这东西,一点不符合牛顿的惯 ![]() “罗小皓将来一定会是花泽类那种类型的男人。”某个我值夜班的晚上,张雯纹突然对我说。 “花泽类是什么类型的?”我故意问。我现在已经摸透她的习惯了,聊起罗小皓时你要多提一些“开放型”的问题,这样她可发挥的空间会大一些。 “就是——”她今天一反常态地有些烦躁“就是花泽类的类型嘛,你又不是没看过《流星花园》。反正我的罗小皓才不会像龙威或者袁亮亮那两个讨厌鬼一样惹人讨厌。” 张雯纹是龙威和袁亮亮的死敌。起因是上周末中午的⽔壶。龙威在病房门口要袁亮亮把他的⽔壶扔出来,结果袁亮亮用力过猛,⽔壶蹭过龙威的手正好砸在当时正站在走廊里的张雯纹面前的地板上,张雯纹尖叫一声,龙威急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接稳!”“你搞什么?!”张雯纹瞪圆了小⾖眼“我可是受惊了呢!”这时候袁亮亮不紧不慢地在里面接了一句:“没听说过接个吻就能受精的。”张雯纹夸张地大叫“流氓”转⾝跑了。但这个笑话却流传开来。就连叶主任也曾在人少处偷笑,我亲眼看见的。 “天杨姐姐,”她不像有些小孩那样叫我阿姨“你说我会不会死?” “不会。”碰到这种问题我当然都说不会,只不过对别的孩子我会斩钉截铁地说,对她,我会视具体情况调整语气。 “我昨天给我的好朋友打电话,叫她用我的邮箱发个Email给罗小皓,就假装是我发的,我告诉他我现在正在京北跟我妈准备往大馆使递材料呢。”她的眼睛又亮了“也不知道我的好朋友记不记得要在结尾的时候写上‘Iloveyou’。” “也不怕露出破绽让他看出来?”我说。 “才不会,我的这个好朋友最擅长做这种事儿了。有一次我们老师都说她适合搞地下工作。” “要这么说,她一定记得住‘Iloveyou’。放心吧。” “那要是有一天,天杨姐姐——”她犹豫了一下“要是我万一,你说罗小皓他不会恨我的好朋友吧?” “不会。”这次的“不会”可是说得斩钉截铁。 “这个孩子真有意思,”我在值班室里对杨佩说“她长大以后会是个好演员,太⼊戏了,她有时候简直就是‘想死’,这样就可以谈一场生死恋。唉,”我长长地叹口气“还是小,她哪懂‘死’是怎么回事儿啊…”“你懂!”杨佩打断了我“你死过?你能比她強多少?” 我忘了这女人最近一直歇斯底里,尤其是周雷这些天常来等我下班,搅得她很不 ![]() 我走下楼梯,暮舂的天空里有种暧昧的香气。张雯纹的主持人妈妈叫住了我。 ![]() ![]() “有空吗?我请你喝茶。”她说。 我们就近去了上岛咖啡。 “你喜 ![]() ![]() “喜 ![]() 她愣愣地看着我,很有趣兴的样子。 于是我开始讲罗小皓——她从不认识的自己女儿的罗密欧——正好都姓罗。长大后会酷似花泽类的罗小皓,从九岁起跟张雯纹恋 ![]() 她用手指抹掉眼角的一滴泪“这孩子跟我小时候像,幻想力特别強。” “我觉得她很了不起。”我说“她能自己找着一个支点,自己撑下去,哪怕是幻想呢。这是多少大人都做不到的。” “你还记不记得,就是上上个月,我们还在你们这儿做过一期节目。我对着镜头说: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一起祝愿这些孩子们能早⽇战胜病魔——现在想想真是可笑,你战胜得了谁?” “未必是谁战胜谁,你看像雯纹这样,不也 ![]() “就是,不是战胜的问题,是要共存,是要懂得接受。” “甚至懂得欣赏。” “对,”她笑了“就像雯纹一样。我的雯纹以后没准能⼲成什么大事。” “那是当然。” “只要她逃得过这一劫。”她深深看着我的眼睛,我们面前的红茶慢慢地冷掉了。 [江东] “没有星星。”天杨说。很遗憾我看不见她说这话时候的表情。她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我猜她仰着脸的样子是很专注的。夜风把她的面霜的气息从后面传过来,清 ![]() 二月还是很冷。这个城市的夜晚散发着一种铁锈的气味。远处的天空呈现出怪异的红粉⾊。那是我们这里特有的景观:不是霓虹灯污染空气,而是空气弄脏了霓虹灯。重工业城市往往如此,上空飘着太多⾁眼看不见的烟尘,可是你却看得出来,一经这些烟尘的笼罩“繁华”这样东西就不再理直气壮。 我会在天杨家楼下抱紧她,接个短短的吻,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浮上来“宝贝,明天见。”明天,教室里的“倒计时”牌就会再被改写。市中心的广场的倒计时牌也是。只不过市中心的那个是在等待港香回归,我们的是用来制造紧张空气:距离⾼考仅有一百多少天。 话虽如此说,我却还不算紧张。总觉得这个大巨的考验是有人和你一起面对的。这个人她天天和你一起穿越一个充斥各种 ![]() ![]() ![]() “江东,你就是我在学校里的家。”有一天她突然这么说。 其实她对我的意义也是一样。现在我俩都良民得可以,星期天约会都是先在一块儿写完作业再去找肖強看碟。这是好事,比起周围那些混 ![]() ![]() 我不想恶俗地在这种时候加上一个“但是”说真的我是多么不希望有“但是”发生,我是多么想让这种生活继续下去,在宁静的厮守中继续下去。尤其是,当我有一天突然发现我们现在的状态就是传说中的“幸福”的时候。不过我依然心怀 ![]() ![]() 现在我要开始全神贯注地回忆那个“但是”了,我很喜 ![]() 那天我送天杨回家之后,像平时一样搭公车回北明。平时我都会从学校的正门进去,可是那天,我突然想起其实从篮球馆的地下室穿过的话就会直接到我们家的楼下,于是我想:试试看吧,但愿篮球馆的后门没锁。 篮球馆的后门果然还没锁。地下室里飘着一股旧⽪⾰的霉味。那气味从堆放着无数颗新旧篮球排球⾜球的储蔵室里发出。昏暗的灯光映亮了我面前的⽔泥地,我模糊地想着:是不是今天体育老师他们清点过器材了。我急匆匆地走,远处的卷闸门关了一半,看得见外面幽深的台阶。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突然听见这个太 ![]() ![]() ![]() ![]() 方可寒和体育老师突然看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把门弄出了天大的声响。灯光照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体育老师混浊地看着我“怎么是你?”说着他走了出去,躲闪着我的眼光,轻轻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现在只剩下我和她。她的腿在平衡木下面晃着,歪着头。 “你说,”我艰难地说“你跟多少人说过这句话?‘我并不想赚你的钱,我和你上 ![]() ![]() “关你什么事?”她嚣张地仰起脸,眼睛闪闪发亮。 “你是不是跟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说?”我重复着。 “你凭什么问我这种问题?”她冷冷地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是你自己偷听别人说话反倒得寸进尺。你这些话跟你的宋天杨说还算是合适,跟我——对不起,你只是我的客人而已。我对别人说什么是别的客人的隐私,你没权利过问。” 我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我说:“子婊。” 我打得很重。她一晃就从平衡木上跌了下来,撞在⾝后大巨的铁柜子上。那一声闷响在整个地下室 ![]() 我一向都觉得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是最没品的。可是那天我不记得我自己非常没品地踹了她几脚。子婊,子婊。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重复着这个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不愿意赚你的钱”“因为我喜 ![]() ![]() ![]() ![]() ![]() ![]() 然后我听见她哭了。她抬起脸看着我,眼泪沿着她的脸颊缓慢地向她的嘴角移动。片刻的寂静。她在脸上抹了一把,说:“你打死我算了。”我蹲下⾝子,想把她拉起来,她就突然紧紧地搂住了我。 “江东。”我 ![]() “胡说些什么。”该死,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这种事还用得着我教你。我对自己说:你应该说——那你就去死吧;懂吗?看看她下面还能怎么办,看看这 ![]() ![]() ![]() 我看着她的脸,细细地,一点一滴地凝视。飘満灰尘的灯光模糊了她脸庞的轮廓。面⾊苍⽩,脸颊上有小小的一块青,我轻轻拨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小心地打量着它——准是刚刚从平衡木上掉下来的时候磕的。 “疼吗?”我问。 “江东。”她静静地说“你走吧。我和一个初三的男孩儿约好的,他十点过来,就快到了。” “方可寒。”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下 ![]() 我低下头,我吻了她。我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吻她,她的⾆尖一点不像我记忆中的那么 ![]() ![]() ![]() ![]() 妈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是琼瑶剧。 “回来了?” “嗯。爸不在?” “去学校了,说是跟唐主任有什么事儿。” “噢。”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累?”她端详着我的脸。 “没有。” “累了就睡吧。也别天天熬。饿不饿?在学校吃 ![]() 别对我这么好,这种时候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 我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一样走正门。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来,怎么也甩不掉。那天晚上我真希望我自己不是我,而是一个故事里的角⾊。我真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躺在篮球馆的地板上,⾝边有肖強在投篮,有天杨和方可寒在 ![]() 没错,重新定义,我做梦都想。除了重新定义我对天杨的 ![]() ![]() ![]() ![]() 我坐起来。拨通她的电话。 “我。” “一听见电话铃我就知道是你。” “太夸张了吧?” “真的。你打来的电话,铃声响得和其他人打来的不一样。” “⼲什么呢?现在?” “写作业呢。今天才听吴莉说,明儿灭绝师太要讲那本‘精编’上面的题,我还有好些没做。得赶一赶。” “真乖。” “那当然。” “天杨,我 ![]() “知道了——”她笑得像个孩子“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忘。” “你还真不浪漫。”天杨,要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 “明天见。” 明天你会想杀了我。但是“明天见。”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刚刚离开方可寒不久后,我爸和唐主任就在篮球馆的地下室里拿住了她和那个初三的小男生。他们已经注意方可寒很久了。于是那天清早,学校的布告栏就张贴出了开除的声明。然后我明⽩,这就是我爸前一天晚上不在家的原因。一个月后,体育老师离开了学校,没有人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肖強] 晚上九点,下晚自习的生学们有些会顺路来挑磁带。我从他们嘴里听说了方可寒被开除的事。说方可寒跩得很,校长主任问她到底还跟谁做过“生意”她笑笑“这可是人家顾客的隐私。”最后的结局是跟她一起被开除的只有那个初三的倒霉蛋。 十点,店里静了下来。天暖和了,街上的人还是你来我往。江东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 “嗨。” “坐。”我指指柜台前面他常坐的那把椅子。 “还是进去坐吧。”他指指里间。 “怎么做贼似的。” “我怕天杨一会儿会杀过来。” 我笑“ ![]() 他也笑笑“散了。” 我一愣“眼看就⾼考了,就连最后这几个月都忍不下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他说。 “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方可寒。” 他不说话。 “ ![]() ![]() ![]() “你是真的喜 ![]() “是。”他回答“很早就是。” “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冷笑着“太 ![]() 他望着我的脸慢慢地说:“我知道我也是混蛋。可是还没你想的那么混蛋。你们谁也不会知道对我来说天杨有多重要。”一抹嘲讽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要是你最喜 ![]() “妈的你——” “我 ![]()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语气里那种勉強可以被称为忧伤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中了我。 “江东。”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其实这种事儿很多人都碰上过。你还小。说穿了,这很正常,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打苍蝇就把花瓶也打碎。还不对,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是吧?”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痴。 “知道。”他说“不过肖強,我不能再骗天杨。以前我也想着,我从此要好好地跟天杨在一块儿,再也不去找方可寒。我真这么想,还发过毒誓。可是——”他又笑笑“凡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但是这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的时候天杨可以原谅我,那叫宽容;第二次——就算她可以我也不能再接受这种原谅了,因为那变成了苟且,我还知道羞 ![]() ![]() ![]() ![]() 我发现他在夜一之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劲使 ![]() ![]() 当我与你握别, 再轻轻 ![]() 是那样万般无奈的凝视, 渡口旁找不到一朵相送的野花。 他抬起头,眼睛发亮“真好听。什么歌?” “蔡琴的《渡口》。”我笑“老歌还是得问我们老人家才行。” 他也笑。我拍拍他的肩膀“什么也别管了。好好念书吧。我说真的。等你考上了大学,可能好多东西不用想就明⽩了。” “有这种事儿?”他表示怀疑。 听见门外一阵奔跑的声音。知道是天杨终于杀了过来。他盯着我,我说:“放心。”然后掩上这隔间的门。 “肖強。”天杨说“叫江东出来。”她的脸上是种密度⾼得可疑的寂静。 “他不在这儿。” “我知道他在。” “天杨,他真的不在这儿。” “少废话。我说在就是在。” “你听我说天杨。” “这是我们俩的事儿,你别管。” 我绕过柜台,紧紧抓住她的胳膊。“你放开。”她像只小动物一样地冲我叫,挣扎着,我只好抱住她。“天杨,天杨你听话。”我的声音明显底气不⾜。她低下头狠狠地咬在我的手臂上,咬得我整条胳膊都在发抖。我一边箍住她的⾝体一边告诉自己:没事别招惹女人,不是好玩的。 “江东你给我滚出来!”她仰起脸,冲那扇无辜的门没命地吼“有种你就给我出来!这是两个人的事儿,凭什么你说算了就算了。你混账八王蛋,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等着瞧江东,有本事你就一辈子在这儿躲着别出来,你就永远别让我在学校里看见你否则我要你好看!”她抓起柜台上一盒磁带对着那门砸过去,一声闷响。然后是脆弱的磁带盒四分五裂的声音。 “天杨。”我努力地把她的⾝体按在我怀里,任凭她又踢又打就是不肯松手,硬是吓跑了好几个已经站在门口的顾客。妈的江东,你小子这次算是欠了我的。就在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要怎么收场的时候,她突然安静了下来,一张脸上全是头发丝和眼泪。“肖強。”她委屈地看着我“肖強。我该怎么办?” 我抱紧了她。她的小脑袋贴在我的 ![]() 这孩子,总是让你没法不心疼她。我紧紧地抱住她,在那之前或之后我都没再像抱她那样紧地抱过谁。我总觉得她就像是我的孩子,虽然她只比我小三岁。 [江东] 那间窄小的屋子没有窗户,以前我们四个人挤在那里看碟的时候我就必须时不时地出去透一口气。肖強把门掩上之后,里面就全黑了。我在一片黑暗之中不敢呼 ![]() ![]() ![]() “江东你给我滚出来。有种你就一辈子在这儿躲着,你就永远别让我在学校里看见你否则我要你好看——” 我从来不知道她的声音可以这么恐怖。第一次看见她,是⾼一开学的头一天,⻩昏,班里几个同学站在台阶下面互相作自我介绍,每一个书包里都飘出来新发的课本的油墨香。她环顾四周,笑笑,最后把目光落在我⾝上,那时我以为这是个偶然。她说:“我叫宋天杨。”真不像是同一个声音。 她安静了下来,我不知道肖強是怎么做到的。反正肖強对她有的是耐心和办法。“肖強,平时我们吵架的时候你不都是向着我的吗?怎么你不帮我了呀肖強?肖強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要这样对我呀?为什么因为我认真我就要被人涮呢?” 我所能做的,只是捡起肖強没熄灭的半支烟,把它按在我的手腕上。一下,再一下。疼。第一次,我是那么羡慕张宇良,我知道人如果能像他一样无 ![]() ![]() ![]() ![]() ![]() ![]() ![]() [天杨] 他说:“天杨,咱们还是算了吧。”刚打过放学铃的楼里很 ![]() 他重复了一遍“天杨,咱们还是算了吧。”我愣了一下,在脑子里转了转“算了”的意思。 “为什么?”我没头没脑地问。 “不为什么。” “你不喜 ![]() “不是,绝对不是。” “你觉得咱们马上就要⾼考了,这样下去不好?” “不是。” “那我做错什么了?” “不是你的问题,天杨,是我自己的问题。” 学校的走廊里最后安静了下来。因为就剩下了我。台阶凉凉的。我坐在上面。灯光没有⼲扰地倾泻,就像一个没人来关的⽔龙头。任何一点细小的声音都能听见。比如空气凝固的声响,比如灯光的流动。一九九七年三月一号的晚上就以各种各样平时 ![]() ![]() ![]() ![]() ![]() 一九九七年三月,沙尘暴刮得很凶。狂 ![]() ![]() ![]() “对不起。”我抱歉地对吴莉说,然后突然发现,我现在凭什么替江东道歉呢?一种寒冷的现实 ![]() ![]() 一个沙尘暴肆 ![]() ![]() “做梦吧你。”我说“像你这样天天抄作业的要是能考上大学还有没有天理了?”“我报西蔵大学行不行啊?”他瞪着我“总之,哪儿都好,四五流的大学我都不在乎。只要能让我离开这儿。” 他望着窗外,突然笑了一下“有的时候吧,我就觉得,这些一天一地的沙子肯定是古时候那些士兵的亡灵。” 我笑“⼲吗这么吓人?” “真的,你说像不像?一将功成万骨枯,他们就是那些‘万骨’,又让风给吹醒了,然后不要命地继续杀杀杀。 ![]() 然后我就哭了。当着手⾜无措的他一把一把地把眼泪抹到手背上。我说:“周雷,你这人真讨厌。”他说:“别别别天杨,我知道最开始会很难受但⽇子长了也就习惯了。真的你信我,再过一段时间就习惯了!”我一边哭一边大声说:“我才不要习惯呢!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习惯有什么好的?真的习惯了我和别人又有什么不一样?”“你和别人本来就没什么不一样!”“你胡说!就是有!”“那你就别哭哭啼啼地做这副可怜样!你自己不想习惯你又怨得了谁?”他急了。我不能习惯,我习惯了我就忘了江东了,我要是把这么重要的人都忘了我成了什么人了?可是我怕了。因为不忘了他又是这么难熬。周雷这个站着说话不 ![]() 这个讨厌的人正带着不不在河岸上放风筝。虽说早已过了放风筝的季节。而且这风筝不给面子,说什么也飞不起来。不不早已是一脸“我就知道你不行”的表情看着周雷,只有他自己还是不屈不挠的。 河岸宽广,⽔深深地流着,洁净而温暖。岸边铺着宽阔的石板,让人觉得空间骤然变大了。差点就忘了它原先的模样。原先,饶了我吧,它就像它的⺟亲——⻩河产下的一具死婴的尸体,荒芜地风化着。或者“荒芜”这个词都有点抬举它。荒芜这词是用来形容“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寻常百姓家”的,是用来形容“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故”的,是用来形容那些美丽不再但尊严还在的凋零的,而曾经这条臭气熏天快被人当成垃圾场用的河,估计只能凑合着让后现代艺术形容形容。没错,无论是纽约地铁里还是巴黎左岸区的后现代艺术家们,若是见过这条河曾经的模样,一定 ![]() 夜幕降临,放风筝告一段落,那两个人开始在烤羊⾁串的摊位前面大快朵颐。“不不,”周雷说“今天让你这个外宾见识见识国中的食文化。”卖羊⾁串的女人笑眯眯地拍拍不不的头“瞧你爸爸妈妈多疼你。”周雷恬不知 ![]() 机手就在这时候响了。杨佩说:“赶紧来天杨,张雯纹不好了。” 抢救一直进行到凌晨两点,准确地讲,一点五十六分。叶主任陈大夫他们都在,他们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找不出这种突然的恶化的理由。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在那几个小时⾼度紧张的忙碌中,我 ![]() ![]() “三百。”陈大夫的声音。电流经过她幼小的⾝体,她 ![]() ![]() ![]() ![]() “天杨姐姐,咱们就再见了。”她的眼镜片后面的小⾖眼一亮,很聪明的笑意。不过怎么看也没有出落成《蓝⾊生死恋》那种悲情女主角的潜质。 “太突然。”我笑笑。 “嗯。”她的笑容看上去比平时成 ![]() “你的罗小皓会伤心呢。” 她还是笑笑,不说一句话。 “ ![]() 她仍是笑。 “告诉你件事儿,天杨姐姐。”她转移了话题“我要去做天使。真的。我以后就专门负责给那些因为⽩⾎病死的孩子们的灵魂带路。” “这工作适合你。”我笑。我想起《红楼梦》里晴雯就是被派去管一种什么花。 “我觉得这活儿,可能就跟班长差不多。”她说。 “也许,反正我觉得你行。”我说“我⾼中的时候,我们班班长就是个 ![]() “错了吧,我怎么觉得我自己特别温柔呢。” “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个人,在你们那儿。” “那得看情况。”她得意洋洋地仰起脸。 “她跟你是一样的病。死的时候离十八岁还差一个星期。” “那就行。”她点头“未満十八岁的,我就都管得着。名字呢?” “方可寒。” “女孩子?” “嗯。你一定找得到她,她很漂亮,很显眼。” “见到她我要说什么呢?”她眨眨眼“我最讨厌跟比我漂亮的女孩说话。” “你就告诉她,我很想她。还有,‘我很好,你好吗?’…” “老土。”她笑“那不是《情书》的台词吗?没点新鲜的?” “喂,”我也笑“你怎么死到临头了还这么嚣张?” 那寂静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的。在一秒钟內蒸发,我甩甩头,有点发晕。这时候叶主任摘下了口罩“死亡时间是一点五十六分。”张雯纹静静地躺着,心电图变成了一条绿⾊的静谧的直线。直线,是欧氏几何的原始概念,就是没法定义的概念。无限延展,任何概念都建筑在它之上。那是个与我们人类无关的世界。有些越界者触摸到了它的边缘,比如牛顿,比如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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