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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天瓢 作者:曹文轩 | 书号:42181 时间:2017/9/26 字数:21722 |
上一章 雨黑 章八第 下一章 ( → ) | |
邱子东还是镇长,但邱子东觉得这镇长当得没有多大意思。他依然可以走在田埂上,对那些正在割麦子的人大声吼叫:“麦茬留得太长了!”他依然可以领着几个人,将一只外地来这里偷割芦苇的船拦截下来,让人家磕头作揖地向他苦苦哀求。他依然可以走到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场上,摆摆手:“将那出‘小放牛’演给我看看。”但,他在煞有介事地大喊大叫地发威时,自己都能听出这声音的空洞与苍⽩。他在油⿇地只是虚担了一个镇长的名分而已。那些庄稼人尽管镇长长镇长短地叫着,但他从他们的眼神里却分明看出,他们只是一番客气,一番敷衍,一番礼数而已。而那些镇委会的班子成员,尽管没有公然将轻视的神情表露出来,但他仍然还是![]() ![]() ![]() 整个油⿇地都在杜元 ![]() ![]() 邱子东想走出油⿇地的 ![]() ![]() ![]() 他对他的前途已想得很清楚:必须突围! 他在油⿇地以外有各种各样的关系,有一阵,他四处在外活动,为自己找一新的落脚之处。那些朋友都很讲义气:“别他妈呆在你那个鬼油⿇地了,到我这里来吧。”粮食加工厂、机电站、食品公司、建筑站的头们,都鼓动他,并都承诺给他安排一个好位置。但杜元 ![]() 杜元 ![]() ![]() 杜元 ![]() 有两回,调令都下来了,却被杜元 ![]() 邱子东只能窝在油⿇地。 有一阵,上头要调杜元 ![]() 这消息不胫而走,那几天,邱子东明显地 ![]() 杜元 ![]() ![]() ![]() 油⿇地很纳闷。 一个月以后,又一个消息不胫而走:杜元 ![]() ![]() 杜元 ![]() ![]() 他向油⿇地传递了一个明确的信息:他一辈子就呆在油⿇地;除了油⿇地,他哪儿也不去! 他是一棵树,这棵树决心用富有韧 ![]() ![]() 油⿇地一切如常。 邱子东很失望,是那种⿇雀飞到糠堆上、公鸭子见到⺟鹅的失望。 邱子东心情一不好,就想要戴萍。如今要戴萍已不可能像当初那么肆无忌惮地要了。有时,光约定一个特别隐蔽的地方,就很费心机。要起来, ![]() ![]() ![]() 这年暑假结束后,戴萍被调到与油⿇地相距二十里地的另一所学校去了。 每年暑假期间,都会有一次规模不小的教师调动。确定谁在何处时,是文教部门与各地方上的头儿一起商量。杜元 ![]() ![]() 邱子东觉得油⿇地已无趣到了极致。 木落草⻩,长空寥廓,大雁南飞时,双翅整齐划一地滑过天空,偶尔发出之声,将油⿇地的秋天衬托得越发的安宁。 这天早晨,杜元 ![]() 今年风调雨顺,油⿇地大丰收。 杜元 ![]() 秋⽇朝 ![]() 小姑娘琵琶乖巧地伏在杜元 ![]() ![]() 杜元 ![]() ![]() 油⿇地的人对太 ![]() ![]() ![]() ![]() ![]() ![]() ![]() ![]() ![]() ![]() ![]() 又是一连几天不见太 ![]() 这是一个长得⽩净、眼珠儿漆黑如夜的小姑娘。她喜 ![]() ![]() ![]() ![]() ![]() ![]() 这个小姑娘如同她的⺟亲一般让人疼 ![]() 她就这样纯静地看着太 ![]() 杜元 ![]() ![]() ![]() 她也用小手指着太 ![]() ![]() 杜元 ![]() ![]() ![]() 杜元 ![]() 杜元 ![]() ![]() ![]() ![]() ![]() 油⿇地的人会不时地看到杜元 ![]() ![]() ![]() 油⿇地的年轻男人一般都很 ![]() 杜元 ![]() ![]() 琵琶的眼睛转向了池塘。 这是一口很怪异的池塘,很少有人能说得清楚它究竟是哪一年就在那儿了。这口池塘倒也很漂亮,舂天,杨柳丝丝,拂着碧绿的池⽔,有燕子在上面飞翔,不时地点出一朵朵小小的⽔花。风暖些时,小荷尖尖,那星星 ![]() 怪异就怪异在并无⽔源,却一年四季总是満満当当的⽔。 杜元 ![]() ![]() ![]() 然而,女儿却似乎很喜 ![]() ![]() ![]() 她在杜元 ![]() 杜元 ![]() 她摇着头。 杜元 ![]() 她下了地,就晃晃悠悠地往池塘边上跑。杜元 ![]() ![]() ![]() ![]() 杜元 ![]() 朱荻洼等候在那儿,问:“杜记书,我通不通知张大友他们几个去烧那片芦苇?” “通知。”杜元 ![]() “我这就通知去?” “去吧。” 油⿇地四周差不多都是无边无际的芦苇。 从前,油⿇地大概是没有的,不知是哪一年有人放火烧荒烧出了一处空地。这地开始时大概不大,后来就一次又一次地向外烧荒,烧出了一个村庄,烧出了一个镇子,烧出了千顷肥沃良田。 杜元 ![]() 油⿇地的最后一次烧荒,距今已经很久远了。 这是一块看上去很立独的芦苇地,四周是⽔,与农田、与其他的芦苇地隔开了。 杜元 ![]() ![]() ![]() 执行放火任务的是张大友与周金保。 他二人带了火柴,撑了一只小船,找了一处好停船的地方,将船停下了。两人上了岸,就往芦苇地的中心走:火要在中心点起,然后让它向四周蔓延。 芦苇长得十分茂盛,两人往前走,视线被芦苇遮住,走了一阵,也不知已走到何处,估摸着是中心时,就停下了。 周金保说:“且别急,让我撒泡尿,定定神。火一着起来,就得赶紧往外跑,那火跑起来,比他妈狼还快哩。”说完,就抖抖索索地解 ![]() ![]() ![]() 张大友自己也腿两哆嗦,却去嘲笑周金保:“你妈拉个 ![]() 周金保总算将 ![]() 张大友见周金保那玩艺儿软沓沓的半天儿不出⽔,不 ![]() ![]() 周金保抖抖索索地扶着它,尴尬地朝张大友笑着:“就来了,就来了…” 张大友吓唬说:“不等你了,我现在就放火。”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火柴。 “就来了,就来了…” “我放啦!”张大友 ![]() ![]() “你妈拉个 ![]() ![]() 张大友不耐烦地一扭头:“⽇你 ![]() ![]() 周金保最终也未能将尿尿出来,很生气地将它放回去:“不尿拉倒!”转而对了张大友说:“玩归玩,笑归笑。这火可不是闹着玩的。火一着,咱们掉头就跑。你可看清了方向,船在那边!” 张大友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来路———来路其实已没有什么痕迹了。他说:“周金保,你来点火吧。” 周金保说:“你妈拉个 ![]() 张大友腿双直摇地笑着。 周金保只好将火柴又 ![]() 张大友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船所在的方向,然后将火柴划着了,扔在⼲焦的芦苇叶与杂草上,掉头就与周金保往船的方向跑。 跑了一阵,见⾝后并无动静,便停住了掉头往回看:并无火光。 “⽇他 ![]() ![]() 最终将火点着之后,两人就像被鬼追赶着一般直往⽔边跑。 秋后的芦苇已没有⽔分,⼲柴烈火,燃烧起来,气势凶恶,隆隆火声,犹如涛声。 两人仓皇奔跑时,周金保吓得尿在了 ![]() 上了船,就赶紧将船往外撑,估计已没有什么危险时,二人软瘫在了小船上。 周金保抬头去看那熊熊火光,说:“着起火来时,假如有一个人呆在这片芦苇的当中,十有八九是跑不出来的。” 张大友说:“杜记书得给我俩多开几个工分。” 前后左右的村庄,人们都看到了这片大火。 初时,火像一座不断成长的山,过不多久,就成了山脉,⾼⾼低低的,有许多座山峰,又有许多道峡⾕。这些山、山脉是活的,它们变化着,移动着。又像是红⾊*的、金⾊*的马群。这马群鬃⽑ ![]() 太 ![]() 深蔵于芦苇丛中的野 ![]() 油⿇地离这片大火最近,站在桥上观望大火的人,甚至能觉得热气拂面。 这火烧得人战战兢兢、心慌面⾚。所有的狗都在冲着大火狂吠。孩子们不知因为什么而奋兴,在奔跑,在喊叫。甚至是喜鹊、灰喜鹊、乌鸦、鸽子与⿇雀,它们也被这火光所刺 ![]() 芦苇在燃烧中劈劈啪啪地作响,犹如 ![]() 范烟户范瞎子站在一棵大树下,仰面天空,瞎眼 ![]() ![]() ![]() 没有多少人听他说话,他只是自言自语。 周金保、张大友二人,离火场最近,看得更是奋兴万分,脸被火光所烘,⾊*为酡红。 河里游着一条⽔牛。 张大友很快发现这牛的后面跟了一条小船,二傻子一 ![]() ![]() 这是一条刚刚被一头公牛欺负完了的小⺟牛。 张大友叫着:“二傻子!” 二傻子的注意力只在那条小⺟牛⾝上,对张大友的叫声并不理会,对那大火,也毫无趣兴。他依然沉浸在公牛叠加在⺟牛背上向前涌动的情景里,奋兴不已,同时妒火中烧。 那条小⺟牛无奈地游着,目光里尽是哀怨。 有一个火团飞过天空,大概是一只烧着了的野 ![]() 起风了,并且越来越大,火在摇曳、狂舞。火星在⾼空中犹如爆发的礼花,随风飘散,飘向远处。 这场大火烧了四五个小时才渐渐熄灭。火光消失后,天空尽是黑灰,仿佛是成群的黑蝶稠密地飞満天空。 一大片焦黑的土地,袒露给油⿇地。人们的心伤 ![]() 周金保、张大友唱着下流小调,撑着船回来了。 一切又归于秋天的平静。 但,当太 ![]() 开始,人们以为是这个孩子捉弄人,就都不理他。但这孩子的呼喊声越来越显紧张了,便又跑了出来:果然是火! 于是,响起一片呼喊声。 人们又重新回到桥上向西观望,就像是一出大戏,演完上半场,到了中间休息,都走出了剧场,现在又都回来接着看下半场一般。 但,这一回却只有紧张与担忧:这火为谁所放?这火放得是没有理由的,这火烧下去,是要烧回到光绪六年、民国三十八年的! 望见这片火光的不仅仅是油⿇地人,人们陷⼊了⾼度的恐慌,远处已传来了哭叫声。想像着火一直烧下去会烧到家园的人,已处于逃命前的状态。周边许多村庄的人,一边望着火光,一边奔走,一边在互相焦急地询问着这火烧下去究竟会怎样。 当杜元 ![]() ![]() 朱荻洼就在他⾝边,听罢,一路瘸跑,一路大叫:“张大友、周金保!” 张大友、周金保被叫来了。 杜元 ![]() 张大友与周金保直头摇:“不知道。” 杜元 ![]() 张大友说:“我们可没有在那片芦苇地放火。” 周金保说:“我们是一直看着我们放的那把火灭了才回来的。” 杜元 ![]() 张大友说:“说假话,五雷轰顶!” 周金保:“杜记书,我敢拿我儿子赌咒发誓!” 杜元 ![]() 火愈烧愈猛,天空似乎在溶化。 惊恐的呼叫声愈来愈大,愈来愈使人 ![]() 范烟户范瞎子又站到了桥头树下,仰面天空,瞎眼 ![]() ![]() ![]() 但,不久,有人惊喜地叫起来:“天好像下雨了。” 于是许多人仰脸去望天空,或是将手伸出去看看天是否真的下雨。不一会儿,四周都渐渐平息了下来———周边村庄的人似乎都 ![]() 接着, ![]() 再接着就是一片安静:所有的人都在凝神注目着这雨的走势与结果。 这天似乎被这一连好几个小时的大火烘得大汗淋漓了,竟下起大雨来,并且越下越来劲。 因这天空布満了厚厚的黑烟与灰烬,这雨竟是黑的。黑汤子。 人们的脸上,是一道道黑⾊*的细流,像是黑⾊*的蚯蚓,用手一 ![]() 没有一个人躲雨,众人都伫立于雨中,翘首观望那片大火———火在雨中挣扎着,起来,下趴,下趴,起来,再下趴。雨像鞭子一般在 ![]() 火在缩小,在慢慢地矮下去。 雨是黑的。天堂里有一汪墨池漏底了。 花了脸的孩子们在黑雨中奔跑跳跃,一个个像小鬼似的。 天黑了,这黑雨还在下。虚惊一场的人们都回家去了。 可就在油⿇地的人安心地在家吃晚饭时,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在黑雨中到处传播开来:刘家桥的刘金扣弟兄几个正在那片后着火的芦苇地里割着芦苇,忽然看到了大火,就拼命往⽔边跑,而跟着刘金扣去芦苇地玩耍的八岁儿子刘东子却因走到一处玩耍,未能被大人找着被活活烧死了! 深夜,油⿇地空前的寂静。 只有老塘边枯草中的唧唧虫声,只有秋风吹过落尽叶子的枝头所发出的沙沙声。 杜元 ![]() ![]() ![]() ![]() 杜元 ![]() 芦 ![]() 他终于躺不住了,于黑暗中穿上⾐服,然后轻轻下 ![]() ![]() ![]() ![]() ![]() 杜元 ![]() 杜元 ![]() 他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窗口,用手轻轻 ![]() 望着空空落落的院子,杜元 ![]() 他有一种不祥的预 ![]() ![]() ![]() ![]() ![]() 几乎就在这同一时间,邱子东正独自一人走在通向刘家桥的路上。 他的姑姑家在刘家桥。 一直走到姑姑家的门前,他都未遇到过一个人。 他敲开了姑姑家的门,并将两个已经 ![]() 一个多小时后,邱子东趁着浓浓的夜⾊*赶回油⿇地。他前脚出门,他的两个表哥后脚就去了还在一片哭泣声中的刘金扣家… 第二天清晨,刚刚醒来的油⿇地一如往常,开始了新的一天:清扫庭院与街巷、担⽔劈柴、生火做饭、将 ![]() 许多孩子还没有洗脸,就在清凉的街巷里奔跑。 今天,邱子东起得比油⿇地任何一个人都早。他一直站在院门口,眺望着镇前的那条大路,脸上毫无表情。当他终于看到一条长长的⽩⾊*的队伍出现在大路的尽头时,向后退了一步,轻轻将院门关上。他仰望苍天,然后闭起双目,用双手上下磨擦着冰凉而瘦削的面颊。 那支队伍像一股⽔流向油⿇地流来。 一个孩子先发现了这支队伍,转⾝向镇里的人们大声喊:“你们快来看呀!” 接下来,许多人看到了这支队伍。于是油⿇地到处响起扑通扑通的脚步声,宁静的早晨陷⼊一片喧嚣与不安。 所有人家,男女老少,都纷纷跑出家门,涌到镇前的大桥头,无声地望着这支队伍。 刘家是刘家桥的大姓,刘家桥的居民,十有八九姓刘。而刘金扣一门,又是族中之大族,光刘金扣亲兄弟就有八个。这一族代代兴旺,都是兄弟众多,惟有到了刘金扣这一代,香火清淡,兄弟八个,五人成家,但各家都只生了一趟女儿,就刘金扣一家生了儿子。由老太爷取名为东子,刘家上下,将其视若眼珠。 这一行人,百数以上,皆着⽩⾊*丧⾐。⾐,长而松,随风飘飘。前头四位青年男子,抬一口还散发着木头香气的新棺。因棺中死者为八岁小儿,棺材便做得十分的小巧秀气,一头大一头小,头大的一头冲向前方,棺放在四人肩上,在蓝天⽩云的背景之下,赫然在目。紧跟棺后的是年迈的老太爷,接下去按辈分与亲疏一一排列。老太爷步履蹒跚,拄一 ![]() ![]() ![]() 油⿇地的田野因为这支⽩⾊*的队伍而显得天地明亮,草木清新。 走近油⿇地时,这支队伍的行进速度显得更加缓慢,仿佛在故意煎熬油⿇地人的心。 队伍走上了镇前河上大桥,于是一行⽩⾊*的影子倒映在早晨平静而淡漠的⽔面上,惊走了几只觅食的鸭子与鹅。 这支队伍几乎是无声的,几位女人的低低的沙哑哀鸣,更将山一般的沉重 ![]() 陌生的脚步声叩击着油⿇地的桥梁与被夜露打 ![]() 与所有的油⿇地人都翘首观望相反,所有的刘家桥人都低着头,仿佛那八岁孩子的魂灵被大地 ![]() 油⿇地的人,不分男女老少,皆被一种凝重的气氛所 ![]() 这是一支被精心组织的队伍。 这支队伍没有表现出任何的鲁莽与狂疯,没做一点点狂暴的动作,而是平静地很有秩序地进⼊了油⿇地镇。他们踏上了油⿇地镇那条长长的由古老的大青砖铺成的街面。 所有的铺面都开着门,但他们目不斜视,目光里只有脚下这条被脚磨亮了的街道。 油⿇地的人分站在街的两侧观望着。 范瞎子站在巷口,不住地眨巴着眼睛。 二傻子出人意料的安静, ![]() ![]() ![]() 队伍从街的这头行游到街的那头,再从街的那头行游到街的这头,然后走向镇委会。 镇委会大门紧闭。 这支队伍就长时间地站在镇委会的大门口。 刘家老太爷有点儿站不住了,腿双颤抖,两个年轻人立即将他架住。他用手颤颤巍巍地指着那块镇委会的牌子,于是,从队伍里冲出来两个年轻人,将镇委会的牌子猛地摘下,砸在了地上。牌子裂 ![]() ![]() ![]() 队伍怒吼了:“杜元 ![]() 声音震得镇委会的屋瓦嗡嗡作响。 杜元 ![]() ![]() 那支队伍的怒吼声是无效的,于是一群人合力撞开了镇委会的大门,冲进镇委会,将挂在镇委会墙上的一面面锦旗统统扯下,或撕成烂片,或踩在脚下。办公桌一张张被推倒,电话机被扔出窗外,几只暖⽔瓶被砸得粉碎,周秃子的算盘被掼在墙上散了架,算珠滚了一地…男女老少七手八脚,直将镇委会打得片甲不留。 油⿇地的人非常恼火,但却憋住气没有出来阻挡,因为他们深知闹丧队伍的穷凶极恶,更何况是这样一支庞大的队伍,更何况这支队伍里有那么多经不起任何腾折的老人,又更何况他们是刘家桥的人———刘家桥人的野蛮是远近闻名的。 收拾完镇委会,四个抬棺的人抬着棺材整齐划一地转向了另外一个方向,于是那支本来已经散 ![]() ![]() ![]() 几个油⿇地的人抢在队伍的前头,向杜元 ![]() 今天一早,采芹就从枫桥赶到油⿇地。此刻,她正帮着艾绒拾掇一些值钱的东西准备领艾绒和女儿到她家躲避几天。听到报信,她一手拉着颤抖不已的艾绒,一手抱了惊恐的琵琶,说:“快走!”艾绒看了一眼屋子,只好跟着采芹急匆匆地走进了屋后的树林,一路哭着,走上了通往枫桥的路。 这支⽩⾊*的队伍,不一会儿就来到杜元 ![]() 他们⾼叫着:“杜元 ![]() ![]() ![]() ![]() 刘东子的⺟亲蓬头垢面,一 ![]() ![]() ![]() 刘东子的⺟亲忽然翻着⽩眼,口吐⽩沫, ![]() 于是,几个有经验的女人就蹲下来,用尖尖的指甲死死掐住她的人中,直到她缓过气来。她在半昏 ![]() ![]() 一个年轻人顺手捡起一块砖头,向杜元 ![]() 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举起一块石头,冲向院门口的一只装満⽔的大⽔缸,大叫了一声“狗⽇的⽔缸”石头飞出,⽔缸顿时瓦解,⽔哗啦流了一地。怕 ![]() 油⿇地的人只能在一旁看着。 刘家的人屋里屋外地来回奔跑着,寻觅着还没有被损坏的东西。一个人从瓦砾中发现还有一只碗没有被砸碎,便将它捡起,猛地掷在墙上,使它立即成为碎片。等一切都已损坏之后,一百多号人就在这些东西的上面反复地踩,反复地跺,直到将一切踩成跺成烂乎乎的东西。 屋里的人撤出之后,四五个汉子开解 ![]() 当油⿇地的人以为一切到此结束时,刘家的两个汉子一人拿了一把叉子爬上了屋顶。 这时,在地面上的人无论是油⿇地的还是刘家桥的,都不发一声,在静静地等待着下面将要发生的事情。只有几条惊慌的狗在远处奔跑着向这边吠叫,却不敢向这边靠拢。 两个汉子坐在屋脊上,开始 ![]() 地上的人都仰望着他们。 他们终于 ![]() 又有几个汉子爬上了屋顶。 转眼间,半边房顶就被掀掉了, ![]() 在整个过程中,邱子东一直未露面。 ⻩昏,杜元 ![]() 杜元 ![]() ![]() 采芹用手轻轻地拍打着艾绒的肩,眼中也是一番凄凉与悲哀。 这天的⻩昏,特别的明亮,天空像镀了薄薄的金子。 在西方 ![]() ![]() ![]() 天黑后,艾绒在采芹的劝说下,又抱了女儿去了枫桥。杜元 ![]() ![]() ![]() 当天晚上,一个消息在油⿇地到处传播着:因为一条人命,杜元 ![]() ![]() 为此,朱荻洼很有一点儿 ![]() 朱荻洼极细心地照料着杜元 ![]() 邱子东在镇上走着,听着人们的议论,有时会停住脚步,对那些正在议论的人说:“一个个别胡说八道!” 他在见到朱荻洼时,问:“知道杜记书现在哪儿?” 朱荻洼说:“不知道。” 深夜,朱荻洼怕杜元 ![]() ![]() 杜元 ![]() ![]() 喝了一阵,杜元 ![]() 朱荻洼低头喝酒,半晌,说:“记书,这我说不好。” 杜元 ![]() ![]() 朱荻洼立即放下酒杯,连忙阻止杜元 ![]() 杜元 ![]() “记书,没有这个万一。” 过一会儿,杜元 ![]() “什么事?记书,你说。” “能在我和艾绒她娘儿俩之间不时地传个信儿什么的。” 已喝了不少酒的朱荻洼,一下眼睛 ![]() 分别时,杜元 ![]() 朱荻洼有点 ![]() ![]() 回家路上,朱荻洼心中一直很温暖,很情动:“杜记书是个好人,这样的好人,世上不多。” 眼睛里总是 ![]() 不一会儿,朱荻洼遇到了喝醉了酒,走路东摇西晃的邱子东。 邱子东一口气喝了一瓶烧酒,他想大醉一场,但只想醉倒在家中,没想到醉了就由不得自己了。他将酒瓶摔在地上,拉开门,就踉踉跄跄地上了街。 大街在摇晃着。 他两眼发直,在嘴中呜噜着,谁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他眼睛里还含着眼泪。 一位老人说:“他心里难过,他与杜元 ![]() ![]() 范瞎子将脸仰向天空,瞎眼眨巴不停,牙齿像吃草的马的牙齿,一会儿露出来,一会儿又被双 ![]() 邱子东望着朱荻洼:“杜…杜记书,在…在哪儿?” 朱荻洼说:“邱镇长,我不知道。” “你…”邱子东用手指着朱荻洼的鼻子“你真…真不知道?” 朱荻洼说:“我也正找他呢。” “那…那好,找…找到了他,就…就说我要见…见他。” “好的。”朱荻洼答应下,便往家中走去。 第二天,像平时一样守在镇委会电话机旁的朱荻洼,接到一个电话,得知安公局了解情况的人下午就到。放下电话,他就走出镇委会,去找邱子东:上头通知,让邱子东接待一下安公局的人。走到镇委会前的广场上,他看到了二傻子。 二傻子正竖着 ![]() 那姑娘不是油⿇地的,是镇东头铁匠韩六的外甥女,从无锡城里来乡下玩的。 那姑娘起初觉得傻子有趣,还朝他笑笑,等发现他 ![]() ![]() 二傻子对着那姑娘的背影,用手端着 ![]() 朱荻洼笑了,说了一句:“傻子!”转⾝找邱子东去了。但走了几步,却又停住了,并回过头来看二傻子。 二傻子还在那儿不屈不挠有滋有味地“嗵”着。 朱荻洼不知忽然想到了什么,神情显得十分奋兴。他快速地向二傻子一瘸一拐地跑过来,问:“二傻子,想不想要婆娘?” 二傻子満眼放光,口⽔不 ![]() “那好。”朱荻洼拉着二傻子的手“走,我们到那边说去。” 偌大一个油⿇地,从未有过一个人问过二傻子要不要婆娘,现在朱荻洼这么一问,二傻子欣喜若狂。他笑得脸像翻腾的⽔花,在无 ![]() 朱荻洼将二傻子拉到了一个僻静处,信口胡说:“说,喜 ![]() ![]() “喜 ![]() ![]() “我给你做媒。” “好!好!好!”“看清了吧,那姑娘的脸有多⽩,两个 ![]() “是!是!是!”“只要我做媒,那姑娘就肯定归你了。” “归我!归我!” 朱荻洼用手拍了一下二傻子 ![]() ![]() “归它!归它!” 朱荻洼小声地说:“那你得答应我去做一件事。” 二傻子望着朱荻洼:“你说!你说!” 朱荻洼说:“你跑到街上,从东跑到西,再从西跑到东,只管大声地喊:‘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 二傻子立即大叫起来:“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 朱荻洼立即捂住他的嘴:“且不要喊!”他将二傻子拉到更加僻静的地方“如果人家问你,你怎么到了那块芦苇地呢?” “我追⺟牛去了。” “怎么就放火了呢?” “⺟牛不见了。”二傻子笑着。 朱荻洼在心中说:这傻子到底傻还是不傻呀!他拍着二傻子的肩:“好好好,二傻子就是聪明哩!” 二傻子掉头朝那姑娘走去的方向看着。 “你不许着急,过两天,我就肯定能把那姑娘说给你。” 二傻子乖巧地点了点头:“我去喊!” “要是有人问你,你怎么到了芦苇地呢?” “我追⺟牛去了。” “怎么就放火了呢?” “⺟牛不见了。”二傻子很得意。 “去镇上喊吧!”朱荻洼用力在二傻子的 ![]() 二傻子朝镇上跑去。 朱荻洼又突然叫住了二傻子,然后一瘸一拐地追上来,将一盒火柴放到了二傻子⾐服的口袋里:“不能说我教你的,说我教你的,那姑娘就跑了。” 二傻子点点头,跑上了油⿇地镇的那条长街,大声喊叫着:“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 街上有几条瘦狗在。 二傻子见没有人理会他,便放开了喉咙:“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 油⿇地的人起初并没有在意二傻子的喊声,当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一喊声可能给油⿇地的当下的历史带来什么非同寻常的东西时,不由得都跑到了街上。 二傻子见有许多人涌到街上看他,便越发地起劲:“是我放的火!是我放的火!…” 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街上,所有的目光都在看依然将 ![]() ![]() “是我放的火!”二傻子小声地说,一脸的诡秘,转而又大声地喊“是我放的火!” 二傻子走着,人们就跟随着他。 二傻子突然掉过头来,将放在⾐服口袋里的手拿了出来,向紧跟在他 ![]() ![]() 安公局的人就是在二傻子的喊叫声中进⼊油⿇地镇的。 他们几乎听到整个油⿇地都在说:“是那二傻子放的火!” 在目光的 ![]() 张大友与周金保对安公局的人说:“我们两个亲眼看见二傻子驾船去了那块芦苇地!”两个人将 ![]() 二傻子被带到镇委会的办公室里。 安公局的人问:“是你放的火吗?” 二傻子看到门外拥了満満一广场的人,说:“是我放的火!” 安公局的人问:“你怎么到了那块芦苇地呢?” “我追⺟牛去了。” “怎么就放火了呢?” “⺟牛不见了。” 他觉得自己的这一办法很智慧,说完,冲安公局的人笑笑,又冲外面的人笑笑。 安公局的人在纸上记着。 二傻子又掏出了火柴,突然擦亮了一 ![]() ![]() ![]() ![]() 安公局的人被一种沉重的氛围包裹着,头脑被搞得晕乎乎的。傍晚,他们让周金保、张大友作了陈述笔录按了指印。 邱子东一直未有机会与安公局的人说话。 安公局的人将陈述笔录一页一页地收起,对邱子东说:“事情也就这样了,全油⿇地的人都说是那个二傻子放的火。转告你们杜记书,没有事了。”说完,夹着⽪包走了。 邱子东要送他们,却被他们客气地拦在了桥头:“邱镇长,不必了。” 邱子东掉头看了一眼,见有那么多的人站在那里,也就没有再坚持着送那几个安公局的人。 等安公局的人走远,邱子东对朱荻洼说:“快去找杜记书,就说没事了。” “好的。”朱荻洼点头答应“就不知道他人在哪儿。” 二傻子还在街上喊叫着,但人们对他的喊叫似乎已没有多大的趣兴了。 围观的人慢慢走尽,邱子东往地上狠啐了一口,冲着二傻子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你个傻 ![]() 此后许多天,杜元 ![]() ![]() ![]() ![]() 许多天里,他就一直在暗中追究着那场大巨闹丧的来龙去脉,直到另一件事情的发生:采芹的丈夫死了。 一连下了五六天的雨,那窑工正在窑洞里烧窑,窑洞坍塌了,将他活活闷死在了窑洞里。 这件事情发生在闹丧后的半个月。杜元 ![]() ![]() 这天,他到县城去开会,散会后没有直接回油⿇地,却绕道来到了枫桥。 采芹家的门锁着。 他向人打听采芹去了哪儿,一个妇女告诉他:“刚才看她往那边走了,大概是去她男人坟上了。” “坟在哪儿?” “你是她娘家那边的人吧?”那妇女问。 杜元 ![]() “你穿过这片林子,前面就是一片芦苇,她男人的坟就在那边。” 杜元 ![]() 初冬的 ![]() ![]() 采芹弯 ![]() 杜元 ![]() 采芹听见了脚步声,立起⾝,掉头去看。当她看清是杜元 ![]() ![]() ![]() 杜元 ![]() 采芹手中的枯枝又重新掉在了坟上。 杜元 ![]() 低着头的采芹却抬起头来一直看着他。 他似乎 ![]() ![]() ![]() ![]() ![]() ![]() ![]() ![]() 悲哀洗尽了风尘,只剩下冰肌⽟骨,瘦劲却又柔弱地在天地间浴沐着清风。 风中,她的⾝体微微颤抖着。 那略带忧伤的眼神,那苍⽩与瘦削的面庞,加之这些⾐着的陪衬,冷冷的,却又分外的动人。 ⽇后,杜元 ![]() 一对泪眼,她向他走过来,并且一直走到他怀里。 他用双臂一下紧紧地抱住了她。 当她抬起眼睛望着他时,他稍稍犹豫了一下,便立即将自己的嘴 ![]() ![]() ![]() 她挣扎着,但却将自己的⾝体更紧地贴向他的 ![]() 他狂疯地吻着她,她的脸颊,她的额头,她的头发,而更多的是她的嘴 ![]() 她的嘴 ![]() ![]() 他 ![]() ![]() 她忽然伏在他怀里哭了,并且越哭越厉害,耸起的双肩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他将下颏埋在她的头发里,用双手不停地轻轻扑打着她的后背,眼睛看着那座散发着新泥气味的新坟。看着看着,他的 ![]() ![]() ![]() ![]() ![]() 她有点儿想从他怀里挣扎出来,但双臂却绕到他的背后,抱住了他。 他突然发疯似的将她向茂密的芦苇丛中拉去。 她抵抗着,但却是绵软无力的。 他不一会儿就将她拉进了芦苇丛,焦⼲的芦苇发出咔吧咔吧的断折声。 她瘫痪在了地上。 他像一只狼叼着一只小羊羔,揪着她的⾐领,将她向这一处芦苇的深处拖去。 由于她的⾐服被扯起,她露出了他还在儿时见过的肚脐。 四周是深不见底的寂静。 在将她拖到只能隐隐约约地看见那座新坟的地方,他的手松开了。 她有气无力地躺在松软的芦苇叶上。 他一时成了強盗,成了暴君,三下两下就扯掉了她的⾐服。她反抗着,而她越反抗,他便越显得歇斯底里。 她用双手捂着双 ![]() 而就在她的双手从部腹挪移开去护着暴露在 ![]() ![]() ![]() ![]() ![]() ![]() ![]() 转眼间,她便成了无叶之花。 她终于放弃了挣扎,十分乖巧地躺在了地上。 他没有一丝一毫的欣赏之心,⾚裸着⾝体, ![]() ![]() 一个拾柴的小男孩来到了小河边,他隐隐约约地听到了从芦苇丛中传来的声音。他想深⼊芦苇丛去看个究竟,却又不敢,便爬到了小河边的一棵⾼大的楝树上。眼前的情景使他 ![]() ![]() ![]() ![]() 这孩子想笑,但最终没有笑。 在稍微平息一些时,杜元 ![]() ![]() 采芹苍⽩的脸上,此时早已红粉,并且额头上出来细小而晶莹的汗珠。 有一阵杜元 ![]() ![]() ![]() ![]() ![]() 采芹一直泪眼,到了后来,随着浪 ![]() ![]() 这哭声与眼泪让那树上的男孩看到的是两瓣⽩ ![]() 那男孩终于笑了起来,但却是无声的。 风暴过后的平静,是无人港湾般的平静。 许多天来的郁闷,随之消解,杜元 ![]() 虽然已是初冬,但 ![]() 杜元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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