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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经典名著 > 采蕨小说集 作者:沈从文 | 书号:43700 时间:2017/11/10 字数:62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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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手把一只装満了一船军需用品同七个全⾝肮脏兵士的单桅船拖向××市的方面去。 今年的湘西雨⽔特别少,沅⽔上游河中⽔只剩下半江,小滩似乎格外多,拉船人下⽔的次数也格外多了。 拖了一天,走了约四十里。在⽇头落山以前,无论如何不能赶到留在××市的步队与之合伴了,船中人都象生了气。 这些人虽没有机会把在⽔中植立与⾼岸爬伏的⽔手痛殴,口中因习惯养成的野话是早已全骂出口了。骂也没有用处,这些在⽔面生活的汉子,很早时候即被比⾰命军野蛮五倍的×将军的兵训练过了。躏蹂中过了多年的⽇子,没有轻松的需要。他们把黑的上⾝裸露,在骄⽇下 ![]() 坐到船上的兵,也同样是在苦⽇子中打滚的人类,他们单是闷在舱中,一天来也 ![]() 看看天夜下来了。⽔面无风,太 ![]() 在船梢,船主两只有⽑的手擒了舵把,大声辱骂着岸上纤手。看看天空,鱼鹭鸶已成阵飞⼊荒洲,远处⽔面起了薄薄的⽩雾,应当是吃饭时候了,就重新大声吆喝着,预备用声音鼓励几个⽔手使一把劲,一口气拉上这个小滩,在滩头长潭中匀出空来煮饭。 船在小滩上努力向前,已转成黑暗了的⽔活活的流,为船头所劈分成两股,在船左右,便见到⽩的⽔花四翻。滩⽔并不甚凶,然而一面是时间已到了薄暮,⽔虽极浅然而宽阔的河⾝在此正作一折,两岸是仿佛距离极远的荒山,⼊夜吼哮的滩声,便增加不少吓人的气势了。 有时又来一阵热风,风 ![]() 船头左右摆着,如大象,慢慢的在⽔面上爬行。系在五人背上的竹缆,有时忽然笔直如绷紧的弦,有时又骤然松弛,如已失去了全⾝所有精力的长蛇。 天⾊渐暗,从船上望前面岸上,拉船人的⾝影已渐渐模糊成一片了。滩⽔声,与竭尽了吃 ![]() 船没有上完这滩天⾊已不客气的夜下来。 军士们中有人问话了。 “老板,你这船拉纤人是怎么回事?” 老板不做声,一心全放在舵上。 另一人,说话比先前副爷嗓子大,这时正从舱中钻出,想看看情形,头触了竹缆,便用手攀着那缆绳,预备出舱。 老板觉得这不行,大声叱那汉子,如⽗亲教训儿子。 “留心你手!” 说着时,船一侧,竹缆轧轧作声,全船的骨骼也同时发出一种声音。那汉子攀到竹缆上面的一只手,觉得微⿇,忙丢手,手掌的⽪已被咬去一片了。既然出到船舱外了,就蹲着省得碍事,口中只轻轻朝天骂娘,因为这不是船主罪过,更不是爬在岸头荒滩上,口中咦耶咦耶作声的拉船人罪过。 船如大象在⽔面慢慢的爬上了滩,应当收缆,有⽔洒在舱板上,船主向蹲着的军士大声说:“进里面去,这不是你站的地方!” 船再一进,收缆了,把绊处一松,吆喝一声,岸上和着一声凄惨的长啸,一面用 ![]() ![]() “吃了走,行么?”这样说着的拦头人,正从 ![]() ![]() “问副爷。” “副爷怎么样?老板问你们肚子,要吃了,我们在这长长潭中煮饭,这潭有六里,吃了再上滩,让伙计肚中也实在些,才有劲赶路。” 那被缆绳擦破了掌心的军士正不⾼兴,听到吃饭,就大声如骂人的说“还不到么?我告诉你们,误了事,小心你们 ![]() 船主说: “我怕你们副爷也饿了,你们是午时吃的饭。” 这话倒很对。先是大家急于赶路,只嫌拉船人走的太慢,叫人生气。经这一说,众人中有一大半都觉得肚中空虚成为无聊的理由了,主张煮饭吃了再拉。在任何地方任何种人,提议吃饭大约是不会有人反对的。 于是不久,拦头人着了忙。淘米,烧火,从坛子里抓出其臭扑鼻的酸菜。米下锅不久,顶罐中的米汤沸起溢出了,顺手把铁罐提起,倾米汁到河中去。…取油瓶,盐罐。倾油到锅中,炸爆着一种极其热闹的声音,臭酸菜跌到锅中去了,仍然炸爆着。 舱中人寂寞的唱着⾰命歌。 船主有空闲把⾝边红云牌香烟摸出衔到口上,从炒菜的拦头人手接过火种 ![]() 天气还是闷热,船被岸上黑的影子拉着,缓缓的在无风的河面静静的滑走。 天上无月,无星,长潭中看不分明的什么地方有大鱼泼剌的声音,使听到这声音的人有一种空空洞洞的惊喜。 吃饭了,收了缆,岸上把小⿇绳解下,还是各负着那纤带从⽔中 ![]() 饭分成两桌。热气蒸腾的饭,臭不可闻的⼲酸菜,整个的绿⾊的辣子,成为黑⾊了的咸鸭蛋。各人皆慷慨 ![]() 那一桌已有四个吃完了饭蹲到岸上方便去了,这一边象赔罪,那船主正把杯口用手拂着,献给那掌心咬去一块⽪的副爷。 “老总,喝一杯。” 那副爷不说不喝,说手痛。 “老总,拿我看,我有药。这事情是免不了的。我有一次破了头,抓一把烟塞到那伤口,过五天,好了。烟就是好药。 你不信么,要你信。我告诉你小心,这东西会咬人,能够咬断手指。你这时可明⽩了。” 船主这样说着,把上河人善于 ![]() ![]() ![]() 因为这样,那副爷就问他这东西要多少钱。他胡 ![]() 那拉船人当真过来了,显着十分拘束,把一双竹筷子 ![]() “我告诉你,这个也来一点。这是副爷从××带来的。你就坐到这里吃不好么?你今天累了。多吃一碗,回头我们还有三个小滩才能到××。你不想喝一点么?…”虽听着船主这样说话,很矜持的微笑着,仍然退到尾梢船边吃饭的那⽔手,象是得了特许挟了少许酱菜在碗。酱菜吃到口里甜酸甜酸,非常合式,这⽔手当真为这一点点菜就又加了半碗米饭。他这时是有思想的,他想到他们做副爷的人是有福气的人,常常吃到一些味道很怪的菜,完全不是吃辣子酸菜的人所想象得到。他又觉得一个什长,真是威风,听说什长有十块钱一月的进项,如非亲自听到过一个什长所说,还不敢相信这话。至于他呢,第三位纤手,上⽔二十天,得到三块钱。下⽔则摇船吃⽩饭,抵岸至多只有六百大钱剃头。 这次虽所装的是“有纪律的⾰命军”仍然有钱,可是这钱也将仍然如往⽇所得一样输到博赌上去,船还不曾到地,这钱就得输光了。 虽然 ![]() ![]() ![]() “…流了⾎,不同了。在泥土中滚。我走过去,见到他了,那汉子,他细声细气说:‘同志,把刺刀在我心上戳一下吧,我不能活了。你帮忙吧,同志。’我怎么能下这毒手?但他又说:‘同志,就这样办,不要迟疑了。我知道我是不行了。 我很⾼兴见到你们。他们追来了。你听,喇叭在喊了“上前上前”同志,帮我的忙,让我死去好了,不然我将受更多苦。’我怎么办?你说我怎么办?刺刀在我的 ![]() ![]() ![]() ![]() ![]() ![]() 他也有关于女人的故事,一些极其简单卑陋,一人有知识的人耳朵便有哭笑皆难的事。照例男子们谈到这类事时,谈者听者两皆忘形不容易 ![]() 听到岸上吃过 ![]() 河面起了微风,空气依然沉闷,似乎到了半夜天气将变,会落大雨。 有莎鸟格格的作怪声喊着,俨然是在喊人。 因为莎鸟,副爷想到⽔鬼⽔仙,把⽔鬼⽔仙有无的事提出闲谈,这时船主人没有答话。船上若果所载的是读书人,必定在做诗。没有风月星的黑夜,但凭微微的天光,正在浅滩上负了一 ![]() 这只船准备镶到停泊在××埠长码头成一列的许多船前去时,时候已到了半夜,有带红⾊的月光,从对××市的东山后涌出了。 宽阔的⽔面 ![]() 船用桨划着前进。副爷们有的已经睡了。没有睡的皆站在舱面。 远处,略下游一点,一只独泊的船上,忽闻有人厉声喊“口号”且接着问:“从什么地方来的?” 副爷之一就大声的回答: “第十一师,四十二团。” “到这来。”船就向喊口号那一方面划去。这时船中为烧酒所醉的人全醒了,全爬出了舱。有人望到远处有渔火,有人把这渔火当成卖烟卖酒的船,各以其所好,随意的作一种估计。 船拢了⾝,互相看出“自己人”的标识了。 “怎么,这时才到!” “这时才到,是的,该死的船!” “是不是要找十一师那一帮?在那边,那边,到了那边你看有长桅尾梢挂旗,再过去四只就是了。” “是左边?” “右边,你瞧,”一面说,一面用手遥遥的指着上面的船的行列。 “明⽩了,明⽩了,同志,再见。” “同志,再见。后面不见还有船么?” “不清楚了,想必不会有了。已经半夜了,同志,不换班么?” “快换班了,同志。你们应当睡了。今天象是听说二十五团坏了一只船,滩在上张头,三个拉船的不愿丢缆子,滚到 ![]() “有这样事么?” “是的,他们有人这样说过。在狮子滩一带。” “我们可不曾见到过破船。” “听说船倒不坏,也已经泊码头了,是××帮一只船。” “那我们真是总理保佑。” 船仍然向前划去。 听到说今天有这样一件事情在同一河道中发生,船上人起了一种小小的 ![]() 当时没有一个人注意过这件事情。大致船伙死去的 ![]() 船泊到自己师部的大船边后,副爷头目过船去见长官。⽔手们开始把夹篷拖出,盖満了舱面,展开席子,预备…听到隔船有人说话声音,就正说到那一只失事的船,死者的姓名,也从那里明⽩了。隔船的人把这话说及时,也正象说的只是一种仿佛多年前这河里所发生的事情一样的。听到这话的这只船上的兵士们,就为那种想来非常愚蠢的⽔手行为好笑。因为照情形说,当时只要拉船人把背上纤带一卸,尽船顺流而下,是不是在石上撞沉还不可知。至于拉船人,却不妨站在⾼岸上拍手打哈哈。然而却就此死了,真应当说是蠢事了。 劳作了一整天的拉船人,也应听到隔船人所说的事情的。 ××帮与自己的船不同帮,不是自己的事他们不能因此来注意。他们还不曾学会为别人事而引起自己烦恼的习惯,就仍然聚成一团,蹲在舱板上用三颗骰子博赌,掷老侯,为一块钱以內的数目消磨这一个长夜。 明天不必开船,那副爷头目一从大船回来,就告给船主人了。听到这话的船主人,睡到尾梢上,虽⾝边就是拉船人,在叫嚣中仍然闭了眼张了口做好梦。他梦到忽然船上只剩一个兵士了,这兵士曾用手掌打过他的左右颊。他想起这事情,心中燃了火,悄悄的从火舱摸出一把切菜刀,走到正好浓睡的兵士⾝旁,觑了一会,就一刀切下去。不久且仿佛是船已在黑暗的夜里向下游驶去了,一船的粮秣皆属于自己一个人了。他记得船下行四十里就不属于××军的防地, ![]() 这样大胆的做梦,也未始不是因为目下的船正装満了军需物品的原因。第二天,仿佛是因为害怕有被船主谋害的副爷头目,竟买了酒⾁来船上犒赏众人,船主喝酒独多,醉中依然做梦,做到如何继续的把一船军米变卖的事。 这一只船休息一天以后,随了大帮军船的后面,又由几个夜里博赌⽩天拉船的尖脸汉子拖向××市的上游去了。 wWW.lAoH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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