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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在细雨中呼喊 作者:余华 | 书号:44182 时间:2017/11/21 字数:1037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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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的时候,一个孩子开始了对黑夜不可名状的恐惧。我回想起了那个细雨飘扬的夜晚,当时我已经睡了,我是那么的小巧,就像玩具似的被放在![]() 我看到了自己,一个受惊的孩子睁大恐惧的眼睛,他的脸型在黑暗里模糊不清。那个女人的呼喊声持续了很久,我是那么急切和害怕地期待着另一个声音的来到,一个出来回答女人的呼喊,能够平息她哭泣的声音,可是没有出现。现在我能够意识到当初自己惊恐的原因,那就是我一直没有听到一个出来回答的声音。再也没有比孤独的无依无靠的呼喊声更让人战栗了,在雨中空旷的黑夜里。 紧随而来的另一个记忆,是几只⽩⾊的羊羔从河边青草上走过来。显然这是对⽩昼的印象,是对前一个记忆造成的不安进行摸抚。只是我难以确定自己获得这个印象时所处的位置。 可能是几天以后,我似乎听到了回答这个女人呼喊的声音。那时候是傍晚,一场暴雨刚刚过去,天空里的黑云犹如滚滚浓烟。我坐在屋后的池塘旁,在 ![]() ![]() ![]() ![]() 我记得这样一个上午,一个清澈透明的上午,我跟在村里几个孩子后面奔跑,脚下是松软的泥土和 ![]() ![]() 应该是更早一些时候,村里的一个孩子从远处走过来。我至今记得他苍⽩的脸⾊,他的嘴 ![]() “那边有个死人。” 死人躺在蜘蛛网的下面,我看到了他,就是昨天傍晚向我走来的黑⾐男人。虽然我现在努力回想自己当初的心情,可我没有成功。回想中的往事已被 ![]() ![]() ![]() ![]() ![]() 此后我是那么的惧怕黑夜,我眼前出现了自己站在村口路上的情景,降临的夜⾊犹如洪⽔滚滚而来,将我的眼睛 ![]() ![]() ![]() ![]() ![]() ![]() ![]() 我六岁时最后的记忆,是我在奔跑。记忆重现了城里造船厂昔⽇的荣耀,他们制造的第一艘⽔泥船将来到南门的河上。我和哥哥跑向了河边。过去的 ![]() ![]() 河边已经站満了人,哥哥带着我,从那些成年人的 ![]() ![]() ![]() ![]() ![]() 十来个年轻的男人在船上敲锣打鼓。 我向哥哥喊叫: “哥哥,这船是用什么做的?” 我的哥哥扭过头来以同样的喊叫回答我: “石头做的。” “那它怎么不沉下去呢?” “笨蛋。”我哥哥说:“你没看到上面有⿇绳吊着?” ⾝穿军装的王立強,在这样的情景里突然出现,使我对南门的记忆被迫中断了五年。这个⾼大的男人,拉着我的手离开了南门,坐上一艘突突直响的轮船,在一条漫长的河流里接近了那个名叫孙 ![]() ![]() “我现在没工夫和你说话。” 五年以后,当我独自回到南门时,又和祖⽗相逢在这条路上。 我回家后不久,一家姓苏的城里人搬到南门来居住了。一个夏天的早晨,苏家的两个男孩从屋內搬出了一张小圆桌,放在树荫下面吃起了早餐。 这是我十二岁看到的情景。两个城里孩子穿着商店里买来的⾐ ![]() ![]() ![]() ![]() 在此之前,我听到哥哥在晒场那边说: “走,去看看城里人吃什么菜。” 晒场那边众多的孩子里,愿意跟随哥哥走向两个陌生人的,只有九岁的弟弟。我的哥哥昂首阔步走去时,显得英勇无比,弟弟则小跑着紧随其后。他们手上挎着的割草篮子在那条路上摇晃不止。 两个城里孩子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警惕地注视着我的兄弟。我的兄弟没有停留,大模大样地从小圆桌前走过,又从城里人的屋后绕了回来。比起哥哥来,我弟弟的大模大样就显得有些虚张声势。 他们回到晒场后,我听到哥哥说: “城里人也在吃咸菜,和我们一样。” “没有⾁吗?” “ ![]() 我弟弟这时出来纠正: “他们的咸菜里有油,我们的咸菜里没有油。” 哥哥可能推了弟弟一把: “去、去、去,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们家也有。” 弟弟继续说:“那是香油,我们家没有。” “你知道个 ![]() “我闻到的。” 我十二岁那年王立強死后,独自一人回到南门,仿佛又开始了被人领养的生活。那些⽇子里,我经常有一些奇怪的 ![]() 这样的巧合使⽗亲在此后的⽇子里,总是満腹狐疑地看着我和祖⽗,仿佛这场灾难是我们带来的。有时我无意中和祖⽗站在一起,⽗亲就会紧张地嗷嗷 ![]() 祖⽗在我回到南门的第二年就死去了。祖⽗的消失,使⽗亲放弃了对我们的疑神疑鬼。但我在家中的处境并不因此得到改善。哥哥对我的讨厌,是来自⽗亲的影响。每当我出现在他⾝旁时,他就让我立刻滚蛋。我离自己的兄弟越来越远,村里的孩子总和哥哥在一起,我同时也远离了他们。 我只能长久地去怀念在王立強家中的生活,还有我在孙 ![]() ![]() 我在南门的所有⽇子里,哥哥唯一一次向我求饶,是他用镰刀砍破了我的脑袋,我流了一脸的⾎。 这事发生在我家羊棚里。当初我脑袋上挨了重重一下后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看到哥哥的态度发生了突然的变化。然后,我才 ![]() 哥哥堵在门口,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求我将⾎洗去。我硬是把他推开,向村口走去,走向⽗亲的田间。 那时候村里人都在蔬菜地里浇粪,微风吹来,使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粪味。我在走近蔬菜地时,听到了几个女人失声惊叫,我模糊地看到⺟亲向我跑来。⺟亲跑到跟前问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回答,径自走向⽗亲。 我看到⽗亲握着长长的粪勺,刚从粪桶里举起来,停留在空中,看着我走去。 我听到自己说了一句:“是哥哥打的。” ⽗亲将粪勺一扔,跳上田埂急步走回家去。 然而我并不知道,在我走后,哥哥強行用镰刀在弟弟脸上划出了一道口子。当弟弟张嘴准备放声大哭时,哥哥向他作出了解释,然后是求饶。哥哥的求饶对我不起作用,对弟弟就不一样了。 当我走回家中时,所看到的并不是哥哥在接受惩罚,而是⽗亲拿着草绳在那棵榆树下等着我。 由于弟弟的诬告,事实已被篡改成是我先用镰刀砍了弟弟,然后哥哥才使我満脸是⾎。 ⽗亲将我绑在树上,那一次殴打使我终生难忘。我在遭受殴打时,村里的孩子兴致 ![]() ![]() 这次事情以后,我在语文作业簿的最后一页上记下了大和小两个标记。此后⽗亲和哥哥对我的每一次殴打,我都记录在案。 时隔多年以后,我依然保存着这本作业簿,可陈旧的作业簿所散发出来的霉味,让我难以清晰地去 ![]() ![]() 我在家里的处境越来越糟时,又发生了一件事,这事导致了我和家人永远无法弥补的隔膜,使我不仅在家中,而且在村里声名藉狼。 村里王家的自留地和我家的紧挨在一起。王家两兄弟在村里是最強壮的,那时候王家兄长已经结婚,最大的孩子和我弟弟一样的年龄。为自留地争吵在南门是常有的事,我已经记不清那次争吵的具体原因,只记得那是傍晚的时刻,我坐在池塘旁,看着自己的⽗⺟和兄弟站在那里,和王家六口人争执不休。我家的人显得势单力薄,就是声音都没有人家响亮。尤其是我的弟弟,骂人时还没有王家同龄的孩子口齿清楚。村里的人几乎都站在了那里,有几个人出来规劝,都被他们双方挡了回去。后来我突然看到⽗亲挥舞着拳头冲了上去,却让王家弟弟王跃进一把抓住了手腕,接着一拳就将我⽗亲打进了稻田。⽗亲破口大骂,⽔淋淋地想爬上来,被王跃进一脚又踢回到稻田里。⽗亲几次想爬上来,都被踢了回去。我看到⺟亲嘶叫着撞向王跃进,他顺手一推,⺟亲也摔进了稻田。我的⽗⺟就像是两只被扔进⽔里的 ![]() ![]() 后来,我的哥哥挥着菜刀冲了过去,我弟弟则提着镰刀紧随其后,哥哥手中的菜刀向王跃进的 ![]() 接下去的情形出现了急剧的变化,刚才还十分強大的王家两兄弟,在我哥哥菜刀的追赶下,仓皇地往家中逃去。我哥哥追到他们家门口时,两兄弟各持一把鱼叉对准了我哥哥,我的哥哥挥起菜刀就往鱼叉上扑过去。在不要命的哥哥面前,王家兄弟扔了鱼叉就逃。 弟弟在哥哥精神的鼓舞下,举着镰刀哇哇大叫,也显得英勇无比。但他跑起来重心不稳,自己将自己绊倒了好几次。 在这场争端里,由于我一直坐在池塘旁观瞧,村里不管是支持⽗亲的人,还是反对⽗亲的人,甚至是王家的人,都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像我这么坏的人了。在家中,我的处境也就可想而知。我的哥哥则成了众口皆碑的英雄。 有一段时间,我坐在池塘旁,或者割草的时候,喜 ![]() ![]() 后来从城里来了三个泥瓦匠,拉来了两板车红砖。苏家的屋前围起了围墙,那两棵树也被围了进去。我就再没看到苏家兄弟令我 ![]() 他们的⽗亲是城里医院的医生。我经常看到这个⽪肤⽩净,嗓音温和的医生,下班后在那条小路上从容不迫地走来。 只有一次,医生没有走着回家,而是骑着一辆医院的自行车出现在那条路上。那时我正提着満満一篮青草往家中走去。⾝后的铃声惊动了我,我听到医生在车上大声呼喊他的两个儿子。 苏家兄弟从屋里出来后,为眼前出现的情景 ![]() ![]() 医生带着他的两个儿子,骑上了田间小路。坐在车上的两个城里孩子发出了 ![]() 在我十六岁读⾼中一年级时,我才第一次试图去理解家庭这个词。我对自己南门的家庭和在孙 ![]() 我和医生的第一次接触,是发生在那次自留地风波之前的事。 那时候我回到南门才几个月,我的祖⽗还没有死去,他在我们家住満一个月以后,去我叔叔家了。那次我持续⾼烧了两天,口裂⾆燥地躺在 ![]() ![]() ![]() ![]() 后来是⺟亲走到我 ![]() ⺟亲再次进来时,⾝旁有一个人,我认出是苏家的医生。医生用手掌在我额上放了一会,我听到他说: “有39度。” 他们出去以后,我 ![]() ![]() 病情好转以后,我內心潜蔵的孩子对成年人的依恋,开始躁动起来。我六岁离开南门以前,我和⽗⺟之间是那么亲切,后来在孙 ![]() ![]() 最初的⽇子,我经常守候在医生下班回家的路上,看着他从远外走来,想象着他走到跟前对我说的那些亲切的话语,并期待着他再次用宽大的手掌摸抚我的前额。 然而医生从来就没有注意我,现在想来是他 ![]() 医生的两个儿子,苏宇和苏杭,不久以后也加⼊到村里的孩子中间。那时我的兄弟在田埂上割草,我看着苏家的两个孩子犹犹豫豫地走过去,他们边走边商量着什么。我的哥哥,当时 ![]() “喂,你们想割草吗?” 苏宇在南门很短的生活里,只有一次走过来和我说话。我至今记得他当初腼腆的神情,他的笑容带着明显的怯意。他问我: “你是孙光平的弟弟?” 苏家在南门只住了两年,我记得他们搬走的那天下午,天空有些 ![]() 苏宇十九岁的时候,因脑⾎管破裂而死去。我得到他死讯时,已是第二天下午。那天我放学回家,路过以前是苏家的房屋时,心中涌上的悲哀使我泪流而下。 在我记忆里,哥哥进⼊⾼中以后,⾝上出现了显著的变化。现在想来,我倒是十分怀念十四岁时的哥哥。那时的哥哥虽然霸道,⾝上的骄傲却令人难忘。我的兄弟坐在田埂上,指挥着苏家兄弟为他割草,这情景在很长一段时间一直代表着哥哥的形象。 我哥哥升⼊⾼中没多久,开始结 ![]() 那段时间里,经常有两个城里的年轻人凌晨跑到村旁来大喊大叫。他们的喊声坑坑凹凹⾼低不平,尤其是嗓子喊破的一瞬间,听起来⽑骨悚然,村里人起初还以为是在闹鬼。 这事给我哥哥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有一次他神情黯然地说: “当我们想成为城里人时,城里人却在想成为歌唱家。” 哥哥显然是村里孩子中最早接受现实的提醒,他开始 ![]() ![]() ![]() 我哥哥的第一次恋 ![]() ![]() ![]() 她经常嗑着我们家的瓜子出现在 ![]() 那时候我哥哥和他的同学开始谈论女人了。我坐在屋后的池塘旁,听着那些过去闻所未闻的话。关于Rx房、腿大等一些⾚裸裸的词语从后窗飘出,我听得心惊⾁跳。后来他们开始谈论自己,哥哥起先闭口不谈,在他城里同学怂恿下,他说出了自己和那个女同学的关系。他相信了他们绝不 ![]() ![]() 不久之后,那个女同学站在 ![]() 我看到自己的哥哥忐忑不安地走过去,他可能预 ![]() 她问:“你说我喜 ![]() 我的哥哥満脸通红。那时我已经走开了,我没有看到一惯自信的哥哥在不知所措之后的狼狈不堪。 她在⾝旁女同学助威的哄笑里,将吃剩的瓜子扔向了我哥哥的脸。 这天放学以后,我哥哥很晚才回来,没吃饭就躺到了 ![]() ![]() ![]() ![]() ![]() ![]() 当哥哥的城里同学不再光顾我家,这天临近傍晚的时候,苏宇意外地来到了。自从搬走以后,苏宇还是第一次来到南门。当时我和哥哥在菜地里。正在做饭的⺟亲看到苏宇来到后,以为是来找我哥哥的。我⺟亲站在村口 ![]() ![]() 当哥哥跳上田埂回到家中时,苏宇的第一句话却是问他: “孙光林呢?” 于是⺟亲在惊愕中明⽩了苏宇是来找我的。哥哥则冷静得多,他神态随便地告诉苏宇: “他在菜地里。” 苏宇没想到那时应该和他们说上几句话,他没有丝毫礼貌的表示就离开了他们,走向菜地里的我。 苏宇来找我,是为了告诉我他参加工作的事,他去的地方是化肥厂。我们两人在田埂上坐了很久,在晚风里共同望着那幢苏家昔⽇的房屋。苏宇问我: “现在是谁在住?” 我摇头摇。有一个小女孩经常从那里走出来,她的⽗⺟也能经常看到,但我不知道他们是谁。 苏宇是在天黑的时候回去的,我看着苏宇躬着背消失在那条通往城里的路上。不到一年,他就死去了。 我⾼中毕业时,⾼考已经恢复。当考我上大学后,却无法像苏宇参加工作时来告诉我那样,去告诉苏宇。我曾经在城里的一条街道上看到过苏杭,苏杭骑着自行车和几个朋友兴⾼采烈地从我⾝旁急驶而过。 我参加⾼考并没有和家里人说,报名费也是向村里一个同学借的。一个月后我有了钱去还给那位同学时,他说: “你哥哥已经替你还了。” 这使我吃了一惊。我接到录取通知后,哥哥为我准备了些必需品。那时我的⽗亲已经和斜对门的寡妇勾搭上了,⽗亲常常在半夜里钻出寡妇的被窝,再钻进我⺟亲的被窝。他对家中的事已经无暇顾及。当哥哥将我的事告诉⽗亲,⽗亲听后只是马马虎虎地大叫一声: “怎么?还要让那小子念书,太便宜他啦。” 当⽗亲明⽩过来我将永久地从家里滚蛋,他就显得十分⾼兴了。 我⺟亲要比⽗亲明⽩一些,在我临走的那些⽇子,⺟亲总是不安地看着我哥哥,她更为希望的是我哥哥去上大学。她知道一旦大学毕业就能够成为城里人了。 走时只有哥哥一人送我。他挑着我的铺盖走在前面,我紧跟其后。一路上两人都一言不发。这些⽇子来哥哥的举动让我 ![]() ![]() ![]() “我还欠了你一元钱。” 哥哥不解地看着我。 我提醒他:“就是报考费。” 他明⽩了我的意思,我看到他眼睛里流露出了悲哀的神⾊。 我继续说:“我会还给你的。” 汽车驶去以后,我探出车窗去看哥哥。他站在车站外面的树下,茫然若失地看着我乘坐的汽车远去。 不久以后,南门的土地被县里征用建起了棉纺厂,村里的人夜一之间全变成了城镇居民。虽然我远在京北,依然可以想象出他们的奋兴和 ![]() “工厂再好迟早也要倒闭,种田的永远不会倒闭。” 然而多年后我回到家乡,在城里的一条胡同口见到罗老头时,这个穿着又黑又脏棉⾐的老头得意洋洋地告诉我: “我现在拿退休工资了。” 我远离南门之后,作为故乡的南门一直无法令我 ![]() ![]() “你凭什么要我接受已经逃离了的现实。” 南门如果还有值得怀念的地方,显然就是那口池塘。当我得知南门被征用,最初的反应就是对池塘命运的关心。那个使我 ![]() 十多年后我重返故乡,在一个夜晚独自来到南门。那时成为工厂的南门,已使我无法闻到晚风里那股淡淡的粪味了,我也听不到庄稼轻微的摇晃。尽管一切都彻底改变,我还是准确地判断出了过去的家址和池塘的方位。当我走到那里时心不由一跳,月光让我看到了过去的池塘依然存在。池塘的突然出现,使我面临了另一种情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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