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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将军镇 作者:陈世旭 | 书号:44785 时间:2017/12/12 字数:8630 |
上一章 军将 章十第 下一章 ( → ) | |
小镇人自己真正见过的最大的大人物是个将军,且是个背了时的将军。 消息最早是由镇街理发店的剃头佬透露出来的。 “喂,哪位晓得啵,癞痢山脚下,喏,就是看守所右面,又在做屋。这是哪个单位的基建呢?莫非又扩大看守所么?” 在这个偏远的小镇上,任何一点极细微的变化,都会引起人们莫大的关注。离小镇中心约二里许的癞痢山,实际上是座长満了 ![]() “看你们,真憨。”随着一声讪笑,出现了剃头佬秃了顶,但剩余的头发梳理得油光⽔滑的脑袋。 他是镇上的“百晓”所谓“百晓”即“天知一半,地下全知”他在理发店里把握着全镇的脉搏,以及它同镇外世界联系的动向。从上街头到下街头,经常传着“剃头佬说…”之类的最新话题。他又决不止于用一种方式处理分量不同的消息。碰到耸人听闻的事,理发店这个不⾜十平方米的新闻中心就狭窄了,他就会像现在这样,跨出门坎,来到十字街口这些五花八门的摊子中间。 “你们都不知道吧,那是给一位将军做的屋。他就要到这里来,跟我们做伴了。” “什么?将军?将军要住到我们中间来?”这个消息果然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在小镇人看来,一位将军跟一位家国元首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街中心好像起了旋风,人们都像树叶一样,被卷到这个了不起的剃头佬⾝边。 “你们不消⾼兴。没有什么值得 ![]() ![]() “说给你们听,莫 ![]() “为什么充军?” “他是叛徒。” “啊!”这对于刚刚浮动起来的虚荣心,是一声晴天霹雷。大家觉得失望,有点 ![]() “不过,他是挂了休养的名来的。将军,倒还跟先前一样是将军,没有变。”剃头佬的话头峰回路转,波澜起伏。差一点就要涣散的注意力,马上又被集中起来。而他也更加 ![]() “告诉你们,处理他的时候,让他留个籍。哦,不说你们不知道,像他这种人,都比我们多两个籍,我们只有个家乡籍,他还有一个 ![]() “应该保留 ![]() ![]() 剃头佬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依我说,”老裁 ![]() “哎,这就是个过⽇子的人了。”剃头佬一巴掌拍到老裁 ![]() ![]() ![]() ![]() 有人拽住他的⾐角:“哎,你知道他何时来么?” “哎,你们真憨。”剃头佬有点不耐烦“不会看那屋子么,屋子何时做好,他不就何时来了么!” 于是,人们恋恋不舍地散开去。嗡嗡地,营营地,把对一位背时将军的种种猜测、种种预见、种种嗟叹,带到每个角落。 二 人们头一眼看见将军的时候,都不由得发木。不约而同地在心里叫起来:“难怪,他这个样子,怎么配做一个将军呢!” 将军是什么样子,小镇人虽然没有见过,可谁也骗不了小镇人。将军应该是那种有着可敬的⽩发,威严的剑眉,魁梧的⾝躯,部腹腆起…总之,是威风凛凛的样子。而他,这样矮小⼲瘪,一脸打折的老⽪,⾝子佝偻着,还跛了一条腿。他似乎为了弥补这种仪表上的不⾜而很注意打扮自己——从善意的角度去认识的话,那也可以说,这是使他牢固地保持军人风度的唯一的方式:他出现在街头的时候,一⾝军服从来都是笔 ![]() ![]() ![]() 小镇人就用这种既不敬畏也不轻视、既好奇又冷淡的眼光打量他。而他对这些毫不在意。从到这儿来的第二天开始,他就不知疲倦地在小镇各处走来走去。 他拄着一 ![]() ![]() ![]() ![]() 逐渐地,不管人们是否愿意,他对人们已经幸福地生活了多少年代的小镇,发表起种种不客气的议论来了。比如“你们不能花点钱,铺两条⽔泥路吗”“不能在河对面的田里挖个窑,把垃圾送到那里沤肥吗”等等。而被问的镇上的⼲部,也就用小镇人特有的机巧和智慧,客客气气地回答他:“哪来的钱呢?我们都是低工资啊!”或者:“哪有那么多闲工夫呢?”围成一圈听这些回答的人们,也就聪明地笑起来。 对这个古怪的将军,小镇人的 ![]() ![]() 他显然很快就觉察到这一点,不再使慎于防范的人们为难了。但是,他又无法离开这个古旧的、嘈杂的、灰蒙蒙的乡镇。于是,他在镇上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固定的立⾜点,就是十字街头剃头铺对面那棵被雷轰了顶的老樟树。他常常拄着拐 ![]() ![]() ![]() 这副神态,使人觉得好笑。那些蹲在附近地上摆摊子的人,不时抬头看他一阵;打街上走过的人,要好长时间才把眼睛从他⾝上移开。而剃头铺的玻璃的后面,剃头佬则饶有趣兴地同人们讨论着,这样呆立在尘雾中的将军,有什么可以相比呢?“像站岗的”剃头佬摇头摇:“像城里的 ![]() ![]() ![]() ![]() 时间长了,站立在老樟树下的将军,好像真的成了汉口三民路口的铜像,不再引人注目了。人们习惯这点,就像习惯十字街口每个突出的墙角前,都分别有一个铜匠、鞋匠、⽩铁匠一样。如果一连几天没有见到他,人们反而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但是,他毕竟不是铜像。他有⾎有⾁有思想。而人们有一天终于看到,他还有很厉害的火气。 那一天是个假⽇。在开得刚刚能伸进一只手臂的镇食品站⾁铺门前,人头攒动, ![]() ![]() 将军站在老樟树下盯着一切,额上的青筋扑扑地跳,按着拐 ![]() ![]() ![]() ![]() ![]() “整好军风纪再说话。” 这个一脸孩子气的小兵,惶惑地看着将军,迅速戴正军帽,扣起风纪扣,持下挽起的袖子,最后垂下眼睛看自己的脚尖。 “哪个单位?⼲什么的?” “驻军炊事班的。” 一阵沉默。 “立正——”将军突然一声大喊。这完全规范化的严厉的口令声,一下就 ![]() ![]() “向右——转!跑步——走!” 将军对着小兵跑去的方向立正, ![]() 十字街口霎时鸦雀无声。好像出现了一股神奇的约束力量,刚才忘我地拥挤着、冲撞着、喧嚣着的人群,鱼贯地排起队形。 人们忽然之间, ![]() 三 不久,镇上发生了一桩极重大的事件。这桩“文化大⾰命”建立新权政以来最富炸爆 ![]() ![]() ![]() 像将军这种年龄、这种经历的人患有某种严重的瘤疾,是难免的。对此,除了由跟他一起离职的老婆子(她在这之前是某区军医院的护士长)⽇常护理以外,按宽大为怀的规定,他还能定期到离小镇五十里开外的一家军医院诊察。如果⽑病突然发作,没有药,也可临时到镇医院就诊。 那天,他就遇上了这种情况。当他蜡⻩的脸上淌着冷汗,由老婆子挽着就要走进镇医院的诊疗室的时候,一个乡下女人突然拉住他,哀求道:“解放军老伯,救救我的伢吧,我天没亮就到了…”走廊里黑糊糊的,人的面孔很难看得十分清楚。将军伸手触到孩子的额角,立刻缩回来,喊道:“快,快把他抱进来。”随着,他自己一阵风似地扑到医生的桌前: “医生!急诊病人!” 桌子后面,主治医生正在给一个远房的亲戚听诊。这位亲戚正眉飞⾊舞地给她报他女儿订婚的收⼊。女医生听得⼊ ![]() “挂号了,她早就挂号了!” “挂号了也要排队…哦,这么养女儿倒也值得。” 女医生狠狠扭过头:“小王,一号你喊了吗?” “洞洞么(001)当然喊了。”一个正弯 ![]() “喊过了,她不在,得从头来。” “我在哟…大队医生说,讶儿得的是急 ![]() ![]() “你该明⽩了,她没听懂!”将军吼道。 “那就更得让她学会照章办事。国有国法,院有院规,不然,还得了?”女医生把听诊器往桌上一摔, ![]() “照章办事就好。我问你,这个人挂的几号?”将军指着女医生的远房亲戚。 “嗬嗬,你今天是专门寻娘老的烙壳来了啊。我问你,你是这伢子的公还是爸?” “无 ![]() “什——么?我无 ![]() ![]() ![]() “刷”的一声,将军挥起了他的茶木拐 ![]() 女人尖叫。 诊疗室里静得连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出来。除了那个惊呆了的女医生的亲戚外,屋里的人,没有一个打算从将军手上夺下拐杖。拐杖在半空中巍巍地颤抖着、颤抖着。人们巴望它痛痛快快落下来,猛击到那个布満了雀斑的塌鼻梁上。 但是,拐 ![]() ![]() ![]() 将军艰难地转过⾝,问自己的老婆子:“家里有药么?” 老婆子明⽩他指的是治孩子病的药,点点头。 将军对那个乡下女人颤声问道:“你,信得过我们么?要信得过,跟我们走吧。” 这件事,立刻就传遍了全镇。一向树叶掉下来也怕打破脑壳的小镇人,脸上居然也有了一种不怎么安分的温怒之⾊了。 是的,尽管小镇人孤陋寡闻,胆小怕事,但这也正使得他们 ![]() 一连几天,街口的老樟树下,没有出现将军的⾝影了。人们开始有了一种莫名的焦虑。有消息说,他病倒了。可是自从那次对主治医生“行凶未遂”以后,用镇府政的吉普车送他上军医院的优待取消了。 一群热⾎汉子,由那个曾在街头上说“在 ![]() 四 一九七六年是个难以忍受的年头。它一开始,就用 ![]() 但是,恶劣的气候给小镇人带来的,并不都是坏消息。 这天,剃头佬又神气活现地来到了五光十⾊的十字街口,清了清喉咙,拿出了架势。毫无疑问,将要听到最不寻常的消息了。街口的人们立刻振奋起来。 “告诉你们,将军,已经不是叛徒了,他的问题,搞清了!” “真的?你听谁说的?” “我的话还会假么?”剃头佬不屑地瞪了那个提问者一眼。他生平最恨的,莫过于对他新闻的可信 ![]() “是我说的…”搬运队那个莽后生脸一红,他不像剃头佬,不习惯在大庭广众前说话。“在军医院住院的时候,将军原来的单位来了两个人,他们说,将军参加红军正规队部前的历史查清了,没有叛变行为…” “哼,让老⾰命背黑锅背了这么久。”剃头佬一下把话头截过来“我早就说么,把将军从脚板看到头发梢,也找不出一丝孬包的影子来呀!真…” “真是,贵人多磨…”人们好像自己⾝上缺掉了什么负担,奋兴,又不免啼嘘 ![]() “那么,这一来,将军不是很快就要走了么?”这是老裁 ![]() 真是深谋远虑。这个顺理成章的问题是这样令人猝不及防。大家心里“格登”一响,都沉思起来。 “咳,是也是,我们小镇庙小,怎装得下偌大个菩萨!”剃头佬搔了搔稀疏的头发,叹了口气。这在人们中引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伤 ![]() 通常是这样的:当你将要失去什么的时候,你才忽然 ![]() “看你们!成天巴望人家 ![]() 也真是的。将军自有将军的去处。总不能叫他做我们的镇长吧?他要走了,这是值得庆贺的事。 于是,大家伸长了颈,眺望将军每天从那儿走来的路口,希望他能像以前一样到街口这棵老樟树下来。人们觉得比任何时候都更想仔细地看看他。如果将军不见怪他们先前的胆小怕事,他们还想同他攀谈。 要同将军亲热的 ![]() 对,为什么不可以?完全可以。于是人们一呼百应,向镇外二里的癞痢山拥去。 荒凉而寂静的癞痢山热闹起来。 这个只有黑⾊的岩石和杂 ![]() ![]() 现在,山上这所与牢房为邻的新房子,成了一座香烟鼎盛的圣庙。人们朝圣来了。 当人们拥上台阶,一眼看见精瘦、佝偻的将军时,突然收住了步子,谁也不敢第一个迈进门槛。伶牙俐齿的剃头佬,如簧巧⾆也好像失灵了。许多人在背后用手捅他的 ![]() ![]() “将军!” 有好大一阵子,将军吃惊地睁大昏花的眼睛,说不出话来。后来,他明⽩了,枯⻩的脸上,两行混浊的老泪,顺着密集的皱纹,弯弯曲曲地流下来。 癞痢山同小镇相隔二华里,并存了无数个年头,而小镇人现在才第一次用喜悦的目光来光顾它了。 人们最先惊喜地发现,将军在屋后坡上的石头 ![]() “打算栽这么多树吗?将军!” “是的,我想在死之前,至少治好这个癞痢头。可惜,这石头壳上种果树希望不大,只好种松树。” “莫非,将军先前想在这儿隐居一辈子?” “隐居?” “是呀,就是像晋朝时候,离这儿三十里开外的面 ![]() ![]() “哎呀呀,你扯到哪里去了。人家是古代名士,我算个什么?儿喝,儿喝…”将军很艰难地笑起来,呛得直咳嗽“⽇后树成了林,再把山脚下那条河筑几道⽔破,农田可得灌溉之利,小镇也就有了有树的山,有⽔的河,再弄点花草鸟兽,这里也就成了公园。到时候,我给你们看园门。” 五 小镇到处都在盘算和议论着、怎么像模像样地给将军送行;送给他点什么和让他留下点什么永久 ![]() 但他们谁都没得到这个有头有脸的机会。 癞痢山重新被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包围了。虽然每天都有络绎不绝的人群来看望将军,但他们脸上不再有笑容。 将军倒下去以后,再没有从病 ![]() ![]() ![]() 将军死得很静谧。 上头立刻就来话:将军的遗体,就地火葬;不通知亲友;不发讣告;不举行任何形式的吊唁。但是,他们企图左右的这件事, ![]() ![]() 小镇人用一种沉着的蛮横和平静的狂热,垄断了将军的后事。人们一下子就把治理丧事的班子推举出来。这个班子立刻就作出了决议:依照最老、最重的乡俗,送将军西归。这个决议立刻就被大家接受了。 镇上一个最老的长者,献出了整个小镇唯一的一具柏木棺材;老裁 ![]() ![]() 出丧是在一个 ![]() ![]() ![]() ![]() 镇文化站就在镇街上,是一幢老旧的木板楼。从低矮的二楼窗户向外看,可以清楚地看到十字街口剃头铺对面那棵被雷轰了顶的老樟树,那个被大家喊作将军的人曾经牢固地保持着军人风度,一⾝军服从来都是笔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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